只要喊對名字......

外頭看到這樣一隻動物，你會怎麼喊他？咪咪、花花、寶寶？家裏有這樣一隻動物，你會怎樣喊他？湯姆、老虎、阿斑？



外頭看到這樣一隻動物，你會怎樣喊她？喵喵、米米、乖乖？家裡有這樣一隻動物，你會怎樣喊她？瑪麗、珠珠、阿狸？

非常不容易的事。究竟該怎樣喊一隻貓？當然有那全國通行的名稱，就是咪咪或喵喵。不過，每一隻貓，你多看牠幾眼，就會覺得牠還應該有牠專屬的名字，能夠彰顯牠獨特個性、樣貌的專屬名字。因此我們頗費了一番周折，才為家裡那兩位獨特的先生、女士取了名，他們的大名是閃電與月光，Lightning和MoonMoon。好像我們家還蠻洋化的，覺得二位米克斯本土貓先生、貓女士用洋名叫起來頗為順口，他們就以洋名橫行全家各處。




天啊寵貓上灶，寵貓要上電視機了，他們想搶鏡頭，我們就喊：MoonMoon、Lightning，壞東西，不可以！



為了搶佔地上這個砂盆前面的大紙盒，他們不惜大打出手，鬧得滿地飛沙，滿天飛毛，司打掃之職的總不能光照相不講話，也得擺個樣子喊：Lightning、MoonMoon，你們幹什麼啦！
就這般，家裡到處都聽到叫喚二位先生、小姐的洋名，十分鬧熱。

前頭說過，給先生、小姐取名字的過程頗為周折，像MoonMoon小姐，原先她那十分洋派的大哥哥給她取的名字是Moonlit，念起來好像很有法國味，叫這個名字的貓好像應該住在可可.香奈兒女士家裡。我們家爸爸就老實不客氣當著MoonMoon小姐的面批評：明明是隻米克斯土貓，為什麼要叫這種洋裡洋氣的名字？



我們家爸爸的意思是不如叫她灰姑娘，或者阿花，還是阿美，高興的話可以用台語發音，十分的本土，十分的相配。

Oh！No！我們家大哥哥說不可以，她是美麗的Moonlit，被月光籠罩的神秘小貓。什麼阿美阿花，那是絕對絕對不行的。


這是當時的小不點MoonMoon小姐，你說叫阿花比較像，還是叫Moonlit比較像？ 總之我們叫了好一陣法國風味的Moonlit美名。說也奇怪，爸爸認為不起眼，還是叫阿花阿美比較對的貓小妹，漸漸的竟然變了，變得有時候會讓爸爸眼睛一亮！ 她好像被我們叫叫叫，叫美了，倒不是說她出落為法國美人，但是真的變得珠圓玉潤，是個米克斯美少女了。


這位明眸粉鼻的貓小姐美吧？所以說一個好名字會讓人，或貓，脫胎換骨。 不過Moonlit這個洋名本身，也被我們叫著叫著改頭換面變調為MoonMoon，還是洋味十足，但好像比較青春活潑了，這個名字讓我聯想到電影裡頭在速食店和男生調笑打混，然而並不好惹的，豐胸圓臉的外國女高中生。

這麼著，我們家二貓終於定好名了，然而我卻發現我常常在他們的名字上加料變化，我會喊他們大Lightning、Lightning米米、Lightning~tning，或阿MoonMoon、小Moon、Moon嬌嬌......此外，我對他們還另有稱呼，我常常揚聲大喊哥哥、妹妹，或阿哥、阿妹，哥哥、阿哥就是Lightning，妹妹、阿妹就是MoonMoon。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喊，但就是會這樣喊，喊得非常順。彷彿這兩位先生、小姐自然而然跟著人類的大哥哥，變成家裡的孩子。 有時候，Lightning悄悄倒地撒嬌，要我摸摸他，我會喊他弟弟。有時候，MoonMoon昂首挺胸，擺出一副成熟氣派，我會喊她姊姊。弟弟和姊姊，完全不加思索，脫口而出。他們又成了弟弟和姊姊，但還是我的孩子。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養的是貓，但貓卻變成你的孩子，或者是你不知不覺、自然而然當牠們是你的孩子，而牠們給你面子，容你這樣自以為是。我認識的一些養貓家庭，網路上看到的很多貓友，都像愛孩子一樣的愛貓。很多養狗家庭也這樣看待狗，當牠們是家裡的孩子。 全國各地很多人家親熱叫喚的哥哥、姊姊、弟弟、妹妹，都是貓或狗。

我有點懷疑這是我們文化的一種現象，我們會把所愛納為家人。因為相較於外面的世界，家是安全、溫暖許多的處所，所以把所愛納為家人，是愛的表現。在把所愛之貓狗動物納為家人之同時，我們可能會為牠做我們會為孩子做的事情，並且忘卻其實牠屬貓族或狗族，牠來自外面的世界，牠心靈的一部份永遠屬於外面的世界。





我在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的作品「貓語錄---大帥哥的晚年」裡，看到另外一種文化。 依萊辛的記述，家裡的黑白貓大帥哥在出生後一張開眼睛，就看到了她，且立刻爬到她身上打呼嚕，因此這個帥哥咪很可能除了自己的貓媽媽，也把她當作媽來愛。萊辛說：這是愛，一生都不會改變的愛。萊辛也愛牠，深愛牠，她喊牠巴奇、巴奇奇、大巴奇、貓咪咪、喵嗚嗚......總之她跟我，跟所有愛貓人一樣，簡直覺得所有名字都不夠特別不夠好，配不上風采非凡的大帥哥，又無法承載她所有的愛，因此她用各種暱稱呼喊帥哥巴奇，她把牠的名字轉音變調用各種方式喊。

但是，不管她怎麼喊牠，她就是不會喊牠哥哥，或者弟弟。牠是貓，牠是英俊的野獸。而她是牠的人類，為牠哭為牠笑的人類。牠是貓，牠是跟她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朋友，牠是她生命中珍貴難得的訪客。而她是永遠給牠留著門窗和臥榻的人類，當牠在夜半漫遊歸來，跳上她的床榻，她是與牠一起欣喜快慰嘆息擁抱的人類。



她會喊牠將軍，或者開玩笑的喊牠「粉紅鼻將軍三世」，但她不會喊牠哥哥，或者弟弟。我認為這是一種深入文化潛意識的尊重，尊重牠是一隻獨立的動物，尊重牠是一隻會走出走進人類世界的野獸， 尊重牠對自由、狂野與安全、舒適生活的雙重愛好。

有時候帥哥巴奇將軍像這樣靜靜臥著，忙碌的人類萊辛會放下手邊所有事情，走到牠的身邊，用心看著牠，撫摸牠，



萊辛說那時候巴奇就會「用一種難以捉摸的巧妙方式讓我知道，牠了解我正在設法接近牠，接近貓，接近貓的本質，找出牠最美好的部分。人和貓雖屬於不同族類，但我們企圖跨越那阻隔我們的鴻溝。」


或許帥哥巴奇也會使用Lightning的方式，瞇起大眼睛，縮著大手大腳側躺，露出雪白的胸腹，那是愛悅，那是邀請。我的寶貝Lightning會這樣告訴我，MoonMoon寶貝也會這樣告訴我：愛你，喜歡你呢，進入我們貓的世界吧。你知道通關密語嗎？只要用正確的方式喊對我們的名字，就能進來喲。

我就輕輕的喊：Lightning，MoonMoon。

但是我也會不由自主輕輕喊：哥哥，妹妹。

沒法子，我所浸淫的文化和萊辛所處社會的文化不一樣，我是全國各地親熱叫喚貓、狗為哥哥、姊姊、弟弟、妹妹的眾同胞中間一員。幸好貓永遠保有他們的性格，也就是萊辛所說的貓的本質，不致被我寵得不三不四不像貓。因此這位正在吞吐呼吸霧靄嵐氣的貓小姐聽我喚她而回眸時並不直接看我，只讓眼風斜斜飄過我，表示她正忙著呢。





這位貓先生聽見我呼喚，也可能假裝他正在做全世界最最要緊的一件事，即凝視嗅聞一片葉子，因而無暇理我。不過，沒見他微側雙耳嗎？那就是他無聲的回應。


啊謝謝你們斜飄的眼風，微側的雙耳，我知道了，吞吐呼吸霧靄嵐氣，凝視嗅聞一片葉子，正是面對霧靄嵐氣以及一片葉子時該做的事。會做這些該做的事，才能進入貓族世界。看見你們不理我，也會笑起來，才能進入貓族世界。
什麼？我不必囉哩囉唆解釋又解釋，以安靜回應你們的安靜就好了？好的好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