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時光，人日子

入春有一天，Lightning貓先生忽然把上一頓吃下的罐頭魚肉和蛋全吐了出來，接著他又吐了幾次黃色的液體，原本愛吃的貓先生失了胃口，悶悶坐著、趴著。第二天早上他又吐了黃水，那天是星期天，下午醫師休息，因此我連忙叫二貓專屬司機，也就是我們家爸爸，趁早備車！


開往葉醫師診所的路上，又害怕又生氣的Lightning貓先生照例不接受我們的解釋、安撫，不停哇哇責備我們多管閒事。進了診所，把他抓出提籠，抱上診療台後，他忘了氣我，一頭鑽入我的外套，緊貼著我。葉醫師為他量肛溫，驗大便，給他開了治腸胃的中藥。中藥是藥粉，葉醫師把藥粉倒入膠囊，手段俐落的先給Lightning貓先生服用一顆，其他幾顆交給我帶回家備用。然後葉醫師順便為貓先生清了耳垢。大概耳朵掏得很舒服，這時貓先生放鬆很多，表情有點像這樣：



啊，貓咪！也是虎斑！

聽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我抬頭望去，站在診療室半身高推門外往裡張望的是一位清秀小姐。

好了，可以回家了。葉醫師拍拍Lightning貓先生說。

我把貓先生抱下診療台，放進提籠，等醫師娘招呼我去付費。現在輪到我張望年輕小姐帶來看病的貓。果真也是一隻虎斑，不過顏色是淺灰白，而且看起來個性溫婉文靜，不會氣鼓鼓的痛罵一心為他好的家人。關於個性這一點，我是由牠的提袋看出來的。

那提袋是年輕小姐肩背的一只大大深深的布質包包，包包沒有拉鍊，小姐伸手進去，輕輕一撈就撈出一隻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掙扎的淺色虎斑貓咪。小姐輕輕鬆鬆把牠抱在手上，好像一點也不擔心牠會跳下地跑開。我真想對我家貓先生說你看你看，人家多乖啊。

貓先生在提籠裡用下圖這種眼神瞪著我說：媽媽我要回家。



小姐抓握著貓咪前腳腋下，讓牠立在她的膝上，給葉醫師看貓咪肚子。可惜我看不到，只能聽她說：咪咪是不是得了皮膚病？肚子上這一塊的毛都掉了。

葉醫師很快說：不是皮膚病，是牠自己一直舔毛，把毛舔掉了。你看，毛是順著牠舌頭往下舔的方向這樣掉的。

啊啊，柔軟的貓咪毛肚，誰看了都會想窩上去輕咬一口。乖貓咪為什麼會自己一直舔呢？



最近發生了什麼讓牠緊張的事嗎？比方樓上人家裝修房子，每天敲敲打打？葉醫師問道。

小姐搖頭說沒有。

那，咪咪的生活有了什麼變化嗎？貓覺得寂寞無聊也會這樣不停舔毛，抒發情緒。葉醫師又說。

小姐抬起頭，頓了一下，說：我媽媽，我媽媽過世了。以前咪咪整天跟著我媽媽，我媽媽常常抱牠，晚上牠也跟我媽媽睡......

原來是這樣的！咪咪的生活整個變了啊，那可是翻天覆地的大改變啊。我的眼前像放映電影般接連出現咪咪原來的日子和現在的日子。由某個層次來看，咪咪失去媽媽，可能比姊姊失去媽媽，更難適應。因為姊姊大了，外面的世界將像捲軸般為她次第展開，她將，或者她已經走入那繽紛的世界。可是咪咪啊，咪咪的世界就在這個家裡，就在媽媽的身邊，媽媽怎麼可以沒有了！咪咪的貓時光和媽媽的人日子是緊緊相依，甜甜互黏的，媽媽怎麼可以沒有了！

我想起前一陣子有對養貓養了二十多年的資深貓友夫婦跟我說，他們家裡的老貓這兩年一一過世，目前只剩一貓，老而病弱。他們決定等這隻老貓走了以後，就不再養貓，因為覺得自己年紀不輕，不敢確定還有沒有二十年與貓相伴。這是很負責任的決定，然而令人思之憮然。緣份要足才能共度貓時光和人日子啊。



Lightning貓先生說媽媽我要回家。

好，我的帳已經付了，也不能一直賴在診所裡癡癡望著咪咪。但我還是忍不住探頭多嘴兩句：再養一隻貓，給牠一個伴吧。

小姐楞了一下，笑了。我真是一個多嘴多事的阿巴桑，難道我比醫師還懂？竟然搶在醫師前面講話。我總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有時讓人為難也不管。這真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我還喜歡為人拿主意，例如前述那對資深貓友夫婦，我也為他們想好了，哪天他們最後一隻老貓也走了以後，我要建議他們改當貓中途。因為養貓多年，忽然家裡少了那毛茸茸的伙伴，多冷清啊。做貓中途，既可幫助貓，與貓親近，家裡一應貓咪家俬也不致空擺著可惜。

Lightning貓先生不理我轉什麼念頭，又在提籠裡以下圖這副表情說媽媽我要回家。我連忙朝大家點個頭，抱起提籠離開診所。



上車以後，Lightning貓先生大概明白要回家了，心情比較好，但還是在提籠裡嘟嘟囔囔：我要回家，媽媽我要回家，你們一定要帶我回家，不能再把我帶到別的地方去，不然我會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好的好的，帶你回家，帶你回家，妹妹在家裏等你呢。

我隔著提籠緊緊抱著Lightning貓先生，對他不斷保證。咪咪的媽媽在天上大概也想這樣緊緊抱著咪咪吧。我在心裡對她說：咪咪媽媽，你想個辦法讓你們家姊姊再養隻貓，給咪咪作伴吧。咪咪不寂寞不無聊，就不會一直舔肚子了。

我覺得咪咪媽媽也會認為這樣比較好。阿巴桑會理解阿巴桑的心。

Lightning貓先生又在提籠裡像這樣說話了：媽媽我要回家，我們快到家了吧？



我說到家了，到家了，再一下下就到家了。

然後我們就真的到家了。



妹妹果真在家等著，她立刻好歡喜的出來相迎：哥哥，你去哪裡啦？快來，快來看，這裡有蟲蟲，我們來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