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土花園

我的花園就是公寓的陽台。我經營花園的方式跟台灣大多數公寓人家差不多，就是沒有原則，或在路邊花車、假日花市、菜場花攤等處，看到開得正好的花就亂買一通；或在朋友家看到聞名已久的花株，即剪下一兩枝回家胡亂插枝種養。沒辦法，我們住在四季都有鮮花的百花王國，誘惑太大了。


盆花買回家，美美的開上一陣，遵循自然法則，謝了。植株還活著，只是往往活得不太好；不太好的活了一陣，可能終於認命的落下最後一片葉子，死了。然而不多時，我也許又從哪兒迎回風華正茂的新的一盆花草。

我這樣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經營我的陽台花園，實在沒有資格談花園這個題目。如果你想知道我的陽台花園到底是何風貌，只需在街頭巷尾四處看看一般人家門口或是陽台雜亂無章、奄奄一息的花草盆栽景觀，就找到問題的答案了。

既然如此，我有什麼好說的？

有的，花要開得好，植物要長得健康，除了需有適度的陽光與水，還要有肥沃的泥土，泥土是植物之本。有了好泥土，種好植物不難。

上述金言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是我的老友 ----研習永續農藝，並已開展工作的園藝治療師盛璘告訴我的。老友習得十八般武藝，我只跟著她學這一招：製作肥土。我心裡想，要是能使那從各處領回家，開完當時的花就吝不再開的植物再度開花，要是能使有花之名，但我從未看過其花顏的植物真的開花，我那毫無設計主題的雜花野草陽台，多少會有些生氣，有些樣子吧。

於是我洗淨兩個有蓋的塑膠水桶，開始在陽台製造起肥土。首先，找一個舊紙箱，盛璘老友說不要那種花花綠綠的紙箱，要裝書的那種沒有油墨的瓦楞紙紙箱才好。我依言找來，撕碎，鋪撒在水桶中，作為肥土的最底層。接著就一層濕、一層乾的往上鋪撒材料，好像做三明治一樣。濕的材料像果皮、菜梗、茶葉渣、落花落葉等都是，乾的材料則有花盆廢土、風乾落葉、花生殼、蛋殼等等。這些材料，我家每天多半都會出產，別人家未必會有的花盆廢土，我也不斷在生產。前面說過，我常把花養至魂歸離恨天，記得嗎？

我每天好開心的把各樣廚房、陽台的產品撕剪碎，放入塑膠桶，沒多久桶子就滿了，只得暫停營業，偶爾用長柄鏟子上下翻翻，等待肥土收成日。



然而等著等著，怎麼肥土桶內汪出水來，水越出越多，還發出臭味！緊急詢問老師盛璘，她的診斷是：肥土材料的乾濕比例不妥，出水的濕料太多，再加上塑膠桶不通風，水分不易散入空氣，都積在桶中。她自己是用通風的木箱製造肥土，從未有過積水問題，在肥土熟成期間，手插入土中，感受得到一股暖熱，而且一兩個月即製成的肥土乾濕適中，還帶有自然的香氣呢。

我望著裝滿餿水爛泥料的塑膠桶，想起這一藍一灰塑膠桶最早的用途，不禁好笑。這兩個桶是我在兒子出生前買的，我抱著他從醫院回家後就開始啟用。桶內盛裝清水，兒子換下來的尿布在水龍頭下沖洗一遍後即丟入桶中，浸泡清水。每天一早，把積了兩大桶的尿布丟進洗衣機嘩嘩絞洗，是固定必做的工作。如今兒子長大，桶子灰藍的顏色也褪了。

我開始在從前的尿布桶，現在的餿料桶中，不時放一大把風乾的楓香落葉進去，和在餿料中攪拌。我有一大麻袋楓香乾葉子，是經常製作堆肥種菜的一樓鄰居送我的寶物。秋風起時，楓香葉落，芳鄰即至社區楓香道上耙掃滿收一袋袋的落葉，存藏備用。

漸漸的，楓香乾葉收乾了餿水，幾個月後我也有了兩桶還算像樣的肥土。但是這時家裡展開整修工程，全家籠罩在塵灰裡，髒亂不堪，我又要上班，又要顧家，陽台的植物只能偶爾去澆澆水，其他都顧不上了。

去年秋天，終於家裡整修完工，我清閒下來，又有餘裕的心情和時間去陽台打轉收拾。劫後餘生的植物像落難的王子、蒙塵的公主，還活著的，我將盆土鬆鬆，再給添幾鏟肥土，已無生命跡象的，我放在一邊，給水觀察。「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無情的從來不是落紅，是人。現在，讓我稍事彌補吧。

桶裡的肥土很快用罄，我繼續製造新的。因為使用的還是不透氣的塑膠桶，我比較不敢放入大量太濕的菜葉果皮等料，要放也盡量先經風乾日曬再放。這樣做出來的肥土雖然不似盛璘做的那麼鬆透，但也不致鬧水災、出臭水了，而且正如盛璘所言，冬天做的肥土裡有剪碎的橘子、柳丁皮，還帶著橘橙芳香。



每日在陽台打理，花，竟然陸續開了。九重葛最先釋出善意，紅豔豔的大開特開； 鳶尾花、雙色茉莉原諒我的不仁，紫白花朵不斷綻放；柳榕、山素英也接受我的悔罪，開出雅致的白花。其他像盛璘贈我插枝的馬蘭、仙草，由小盆移入花槽的毬蘭、美女櫻，都微笑般的開花、開花。


而這個春五月，姚金孃成群的花咕朵在枝上醞釀、準備許久之後，大舉盛開為金蕊如星的五瓣粉紅花朵。



花朵不計前嫌，隨性盡力的在肥土上開放。 一盆黃椒在開了鐘形小白花以後，還賣力的結了一球亮澄澄的椒實，實在是史無前例，令人感動。



我的陽台花園依然全無設計主題，擠滿來路不一的各色植物，和別人家的好花園完全不能比。我的植物朋友還是不時會因為給它們的陽光與水不對而出各種狀況，要我去猜它們肢體語言的意涵。不過，看過我家陽台從前樣貌的朋友都知道它總算走過枯萎寂寥、無花無果的光陰，現出一點生機生趣來了。還有朋友好奇問我活像一對老祖父、老祖母的塑膠桶裡裝的是什麼寶貝，我揭開桶蓋，讓她們看裡頭乾濕材料紛然雜陳的肥土，居然也引起一些朋友的興趣，問我怎麼製作。

作文如上，用以答應。若問此文主題跟貓咪Lightning有何關係，回答如下：

Lightning與此文主題的唯一關係是他屁股底下的肥土桶中也有一些他使用過的松木貓砂。他在這裡出現，純粹是為了插花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