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飯花日月

一般叫煮飯花的紫茉莉，什麼時候開花？就是天欲晚，尋常人家要煮飯的時候。太陽下山，光照不明，煮飯花即綻開且散放一縷一縷沁脾的香氣。一叢煮飯花，是一蓬香，香入夜氣，悠悠流轉～

在腿腳邊拂衣的花，輻射出的香氛，讓她佔有很遠的空間。可是不留意就不曉得。

小時候家裡的院子有煮飯花，然而其他香花像珠蘭、茉莉、雞蛋花，植株都比煮飯花高又大叢，且都是白天就開就香，我也多半是白天在院子裡玩，晚上很少去暗暗的院子，除非是曇花開的晚上。但那時候的主角又是曇花，大家都圍坐在曇花邊上等花開，開了一分，開了兩分......全收入眼底。至堂堂盛開時，雖然我已經睏極，但還是會去到女王般的大朵花前認真端詳，也會湊到花容邊去聞聞那很清的花香。

開在角落低處的紫紅煮飯花，花朵不大，顏色又沒入夜色，常常被我們忽略了。

這一忽略，幾十年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從何處而來，我台北的家，一棟老公寓三樓的小陽台，有煮飯花綻放。紫紅的花顏，沁脾的香氣，這一回，看見了，聞著了。或許是因為小陽台極小，幾步到底，挨挨擠擠的花盆裡有什麼花開了，不容易看不見。或許是因為長在大花盆裡的煮飯花種子成熟時落於身生的大花盆，也落於旁邊的小花盆，逐漸衍生至許多原來種別花的花盆也成為煮飯花的園地。別的花今年開，明年不一定開，煮飯花卻是花開年年，花期還特別長，從夏天，到秋天，甚至入冬。我這小小陽台的主角當屬煮飯花了！

今年是我家的整修年，從年初開始即懸心這事不得閒，恭請來看房子的老闆、師傅們來來去去，不能定案。唉，修這房子有這麼難嗎？有心要修還找不到人修。我嘆息。

煮飯花靜靜開著，引我聞香且按奈下不定的心緒。

那時候還沒入夏，終於找到整修的師傅，開始動工時，已是初秋。

外牆敲打，塵灰散落，陽台蒙塵，花葉受罪，但煮飯花不以為意，還是在塵灰間開花。

至整修完工，秋意已深。我張望陽台，看見煮飯花繼續在開，在塵灰中綻放花光。

師傅們收拾工具走了，留給我灰塵處處，萬事待整的屋子。我立於亂糟糟的屋裡，不知從何下手，黃昏走去陽台看看，雨涼意中，有正在開的煮飯花，且還有正在膨大起來的花苞待開。

這樣的陪伴。世界上有這樣的陪伴。無言，不抱怨，歡喜，懷抱著希望，走時留下將會再來的預告。世界上有這樣的陪伴，這樣的花。

終於看見、聞著煮飯花，也因為逐漸經歷世事，我有年紀了吧。在春天醞釀一生的奉獻，直至入冬力竭才放下的煮飯花，花期很長不拿翹，開花暗時不顯眼，不與別花爭豔，也不讓人驚艷，但她其實很美，美色凝亮，如小顆鑽石。而她的香氣如溫柔的手，讓人覺得安慰，覺得暗夜並不寂寞。

煮飯花的日月，是家常安穩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