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

為什麼這樣的事會發生？為什麼不能避免這樣的事發生？因為我是一個寵溺小孩的媽媽，一心想滿足小孩所有的願望。因為我讓小孩在樓梯間玩，他玩著玩著，從樓上玩到樓下，玩到公寓大門口，就想再玩到大門外去。

冬日的晚上十點鐘，我帶二貓從二樓要到三樓，一開二樓的門，他們就往下衝了出去。通常他們會在樓梯轉折處的平台逗留、打滾或撲撲外面飛進來的各種昆蟲，但是那個晚上好像有什麼在召喚他們，他們竟然馬不停蹄，直接奔向一樓大門。我隨後趕到一樓，只見Lightning貓已經站在大門口嗅聞著，不知哪位鄰居出去沒關門，整扇鐵門被拉開至快要碰到內牆，也就是說，門並不是只開了一條縫，而是整個洞開！門外的世界像在極力召喚Lightning：出來呀！外面好玩啊！

外面的氣息、外面的風，也朝著站在樓梯口的小MoonMoon 和我撲過來。腦袋裡轟然一響，我知道這次不妙了，忙趕過去時，Lightning已經跨出大門，鑽到一輛摩托車下邊。我怕小MoonMoon 也跟出來，連忙關上大門，再去抓Lightning。但是我攔住了小貓妹，碰的一響關門聲卻也讓貓哥哥一驚，他斜穿過旁邊的花圃，又跑過花圃前的馬路，鑽入對過的路邊植栽，進入斜坡叢雜草莽去了！


啊啊他不是鑽入家裡陽台的花盆綠蔭，是鑽入一大片雜木林去了！ 而且是在這漸漸深濃的黑夜。我站在馬路邊，慌亂的朝下叫喊Lightning、Lightning快回來，心裡是好深好深的害怕與後悔，我害怕他跑走不回來，後悔我放任他和妹妹在樓梯間玩，以致重演走丟、尋找的歷史。我心裡還不由自主浮起一種強烈的意念：要是沒有養Lightning就好了，那我就不會知道有他的快樂，也不會嘗受失去他的悲傷，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恐慌、無助的站在這裡。

這時我們家爸爸聽我叫喊，已經把小貓妹MoonMoon捉拿回家，並帶著大毛巾和袋子、罐頭等捉貓工具出來了。我們像上次那樣尋找，我攀握枝葉爬下斜坡，幸好不久就看見Lightning像這樣躲在樹下草叢裡：



我略鬆口氣，不過Lightning驚魂未定，對我朝他遞過去的罐頭沒有太大反應，只稍稍走過來一點，又一扭身走遠。我想今晚大概要對峙很久。爸爸站久以後開始生氣，他說：「這隻貓太調皮搗蛋了，假如他非要跑走就讓他跑走好了，這麼晚了，你不要站在這裡，回家去，這次要讓他在外頭餓餓肚子，受幾天教訓也好！」

什麼？先不講Lightning受幾天教訓會怎麼樣，我要是陪著受幾天教訓，大概身心俱裂會垮掉。 因此我要爸爸先回家，我在這兒再等等看。爸爸很不滿的說：「這就是你的問題，你教育小孩就是這樣，光寵愛，不管教。你養貓也是這樣。」

天啊我的壓力太大了，沒有精神在路邊跟人討論我的教育問題。就在這時，黑黑的路上有人走過來問：「你們兩個站在這裡做什麼？」

原來是我的教育對象，也就是我的兒子，上課回來了。我告訴他發生的事情，還有我研判今晚會長期抗戰，大家都待在路邊也沒用，叫他把他爸爸帶回家休息，兩人好好儲備明天上班、上課的精神，若是需要他們幫忙，就會叫他們。我又說到了半夜十二點多，要是看看沒辦法，也只得休兵回家。

兒子如往常一樣，立刻理解我的意思，他叫我小心，不要勉強，又問我夠不夠暖，然後就拉著他爸爸回家，過一會又給我送來手機、圍巾和水瓶。

逐漸夜深人靜，公寓人家的燈火一盞盞熄滅。我又爬下斜坡，輕敲罐頭喚Lightning來吃。他出現了，啊啊叫著走近幾步，又啊啊叫著一扭身子斜著走遠，像這樣在草葉中坐下看我：



他這副彆扭樣子令我想起最近看的一本歷史小說「盂蘭變」裡一段講豹子的文字。小說裡一位主角養了頭豹子叫阿狸，後來他把阿狸放回山林，多時不見之後他們在密林中重逢，阿狸明明想見主人，卻擺出一副對主人並不在意的模樣......在這回Lightning貓脫走事件落幕後，我翻查到那段文字，這幾句講阿狸慢慢接近主人的話「一路上東聞聞，西嗅嗅，時而停下來看一看四周，這樣警惕地走走停停，掩飾著牠真正的心意」，真的很像在講Lightning貓。啊，貓科動物！

啊，貓科動物！你乖乖過來好嗎？爸爸都發火了，媽媽也好累。

媽媽，外面空氣很好，天上有亮亮的星星喲。


他似這般顧左右而言他。

我說：好啦，回來啦。

不要。他說。



他絕對比豹子阿狸無賴百倍。已經十二點多了，罐頭也引誘不了他，我知道他還不會輕易就範。我想我得討救兵了。這個時候唯一能夠幫我的，只有貓天使林小姐。我確信她還沒有睡，還在某處街頭餵著她的流浪貓小孩。

果然，電話一撥，立刻聽見她柔和的聲音。啊，我得救了。貓天使說她剛回到社區，正在車站餵貓，餵好馬上過來。又說她車上有捕貓籠，可以借我使用。

十分鐘後，我在路燈下臨時惡補，學習如何使用捕貓籠。小時候我看過捕鼠籠，捕貓籠可從沒見過，想不到有這麼大，裝入一條狗也沒問題。林小姐輕手輕腳打開鐵籠子一端的柵門，在籠內最深處放好一碗貓罐頭，再輕手輕腳把不輕的籠子提到Lightning躲藏的斜坡上方路邊一小塊平坦的草地，擱下後，用條大毛巾蓋住籠子。要是有貓進入，踩到踏板，柵門就會啪達一聲關上。

放妥籠子後，我們躡手躡腳走回我家公寓大門口，林小姐一邊叫我今晚不要關大門，一邊快手在門內門外撒了些貓餅乾，又在門邊布置一口紙箱，紙箱內放入一碗貓罐頭。這樣如果Lightning不進捕貓籠，聞味尋路回家也很好。

從頭到尾我們都以耳語方式交談，避免引起Lightning警覺。最後林小姐說我站在外面於事無補，回家休息比較好，也許到凌晨四、五點時再出來看看。布置好食物網後，我覺得好過多了，也驚覺現在已是第二天，我該讓天使回家才對。

揮手看她離去後，我在大門邊往斜坡那兒望了望，唉，毫無動靜。

寒意漸深，我又抬頭看看天，在高高的天上，是昨夜星辰昨夜風，天亮以後，辛苦奔忙的一切會像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