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

足跡遍履世界各地，閱讀廣涉上下古今，原籍阿根廷的加拿大作家阿爾維托. 曼古埃爾，有一本著作叫閱讀日誌 ，A Reading Diary 。書裡，收存了他從 2002年6月開始，到2003年5月，一個月慢讀、重讀一本書，並一邊寫下之閱讀十二本書的心得筆記。閱讀是與生活並行的，因此他的閱讀筆記和生活記事相互穿插，互相輝映。



十二本書是：

畢歐伊. 卡薩雷斯的莫雷的發明

赫伯特. 喬治. 威爾斯的人魔島

吉卜靈的金姆

夏多布里昂的墓畔回憶錄

柯南. 道爾的四簽名

歌德的有擇親和力

肯尼斯. 葛雷姆的柳林中的風聲

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

迪諾. 布札第的韃靼荒漠

清少納言的枕草子

瑪格麗特. 艾特伍德的浮現

馬查多. 德. 阿西斯的巴拉斯庫巴斯身後回憶錄

日誌裡旁徵博引，提到許多這十二本書以外的書籍。看罷他的閱讀日誌，感知他對人類處境的深切關懷，非常欣賞他那一緊一鬆的寫法，他在好些方面給了我別入蹊徑的有趣、有意思的提示，彷彿看見舞台劇的幕前幕後。墓畔回憶錄和柳林中的風聲也因此特別進入我的待閱、重閱書特區，我想看夏多布里昂從一七六八到一八四一年由貴族到被拿掉貴族頭銜的人生，我想看他風雲變幻，經歷過法國大革命的人生風景，以及「另一番失落：因年歲，因歷練，因慾望轉向，而有的更深一層的失落」。

柳林中的風聲講的是家。我經由阿爾維托. 曼古埃爾的日誌而循線理解作者葛雷姆的人生。美妙的書，出自於哀樂人生，出自於葛雷姆小時候跟外婆住在泰晤士河畔花園宅邸的經驗。書是為他四歲大，身有殘疾的兒子先講後寫而成，多年後，二十歲的兒子卻自殺身亡。「這本書，突然就成了輓歌。」一本書，終究挽回不了摯愛。

然而，一本書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書裡面講家。什麼是家？歷險歸來的鼴鼠覺得「上面的世界太鮮活了，即使他人在地底，也不停在呼喚他。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回到那大舞台去。但是，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隨時可以讓他回去，感覺真好！有這麼一個地方是全然屬於他的 ; 有這麼些東西會誠摯歡迎他回來 ; 而且，這簡單的歡迎，永遠不會教他落空。」

心有所感的日誌作者說：我要知心的朋友常在，我要心愛的地方不變。我要宇宙裡有一些定點，讓我可以依靠。我不要一直在懷念人的聲音、人的臉、人的名字。我要蒙着眼也可以四處行走。我不要一次又一次摸索房間的動線。我要隨時都可以和人聊得起來，不必有引言和楔子。

很少人把家這個概念講得這麼完整透徹。美好的文字。心契的說法。

不過，對照、檢視一下我自己不豐的閱讀庫藏，我想，他這份書單裡的一些書，我還是不會特意去找來捧讀。我們是不同的人。也許，每一個閱讀者都可以效顰寫一本閱讀日誌？

雖然阿爾維托. 曼古埃爾跟我是不同的人，但他也愛貓。這一點很容易看出來。他眼中有貓，貓就入他筆下。貓出現的段落，總讓我眼睛一亮，一個字也不放過的細細咀嚼。

因為太有意思了，而且書要還了，所以我趕緊把貓出現的段落抄錄下來。

一.
回到家了。自己決定要住到我家來的那頭貓，好像對我扔下牠不管這麼久，不太高興。看見我朝牠走去，竟然扭頭就走。我把書房的門留著沒關，等牠心動回來。

二.
夏洛特來找她的貓。那一隻貓自己決定要在我家定居。夏洛特不時會過來把牠抱回去，但五分鐘後那貓準又回來。直接走進花園，尾巴翹得高高的，大大打個呵欠，就在一具沒在用的薰衣草花盆裡面，蜷成圓圓一球。要不就是決定躺在石花盆裡打一下盹，四肢還朝盆外伸，弄成方方正正的長方形，怪有趣的。

三.
回到法國的家。又是雨，又是霧。貓爬到了鴿塔上面，窩在墊了毛巾的盒子裡，俯瞰花園裡的水窪。

四.
昨天把韃靼荒漠看完了。結尾的幾頁，讀來真是驚心。在花園裡散步的時候，還在我腦子裡打轉。貓跟在我身邊。

五.
飄著游移不定的微微細雨。貓坐在我寫字間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淹水的花園。我大聲對牠念枕草子裡的這一段「向著光明的朝日，也要時常記得吧，在京城是有不曾晴的長雨呢！」

六.
突然變冷，但還是出了大太陽。貓沒來讓我們餵，快要有三天了。

七.
貓晚上回來了。

八.
一大清早就覺得暖洋洋的。睡不著，起來進了書房 ; 才剛破曉。吵醒了貓，弄得牠不太高興。

九.
貓裝作被自己的尾巴嚇了一下，盯着尾巴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撲上前去抓它。那樣子，像是牠硬要自己相信有怪東西長得很像牠自己的尾巴，但又不是牠自己的尾巴  ;  就說那是「虛構的尾巴」吧。為了玩這遊戲，貓也用上了讀者會有的「姑妄言之」。

姑妄言之。

阿爾維托. 曼古埃爾說，我們讀到的，都是我們「要讀」的，而不是作者寫給我們讀的。我讀到了貓，順手幫他配了貓圖片。這樣可以嗎，作者先生？那一隻貓，名義上歸夏洛特女士，實際上一切自行作主的那一隻貓，一定有個夏洛特女士給的名字，不過阿爾維托. 曼古埃爾大概覺得牠那麼我行我素有主張，我們人配給牠起名字嗎？所以只用簡單的一個字來叫牠：貓。

Hello, cat.





補記：

今年三月份，花樣很多的兒子幫我的部落格改製版面，忙東忙西時，在我部落格裡開一頁面叫cat，暫時移入三張作為部落格刊頭的貓玉照。版面改好後，部落格目錄裡就一直留著篇只有三張貓玉照的cat。這次看見這本閱讀日誌裡出現的cat，想到我部落格目錄裡的那篇cat，覺得正好可以在貓玉照底下抄幾個字，寫幾句話。不知不覺，變成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