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聞追想錄----中年風景

聽說過嗎？我們這一代，是最後一代要照顧父母老後生活的人，也是第一代不會有子女來照顧自己老後生活的人。

上面這些話，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說的。

還不止於此噢，我那眼睛雪亮的朋友加碼繼續說，我們這一代的人，不論為父母做了多少，可能都得不到一聲謝謝，因為上一代的父母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另外我們說不定還要照顧下一代啃老族子女，說不定我們都很老很老了，還要照顧中壯年子女的生活，他們也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聽起來不妙，那怎麼辦呢？

朋友的話還沒說完，她繼續說，中壯年子女呢，因為老大不小了，還沒辦法在這走下坡的經濟環境裡建立自己人生的基礎，心情不好，不會給父母好臉色，更不用提什麼曲意承歡了。所以，我們辛苦得要命，但是從上從下可能都得不到一句好話。你說怎麼辦？不能怎麼辦。這是整體的問題。

不能怎麼辦的話，就先不要煩惱了，我抱著駝鳥心態說。

朋友雪亮的眼睛望著我。你這隻鴕鳥！她的眼睛這樣說，不能怎麼辦，跟不去煩惱要怎麼辦，是兩個層面的事！

可是，都這麼辛苦了，還要去煩惱如何上下苦鬥嗎？得過且過吧。而且，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我們不老也不年輕的這個世代，多少算是幸運的。小時候，我們沒有逃警報，捱轟炸，躲戰爭。長大以後，上焉者，有機會去創造跟改變時代，即便遍體鱗傷，因為不負此生，也可以對自己叫一聲好。中焉着，給這個社會創造了很多機會，讓社會如同流動活水，能夠多方發展。下焉者，可以盡己才力，找到生存之道。朋友，且看你我，你二十歲由南部來到繁華台北，赤手空拳，沒有人脈，沒有背景，憑藉的是自己的頭腦跟苦幹實幹的精神，就一年年開創了財源，累積了資本，在好地段買了房子，建立自己的王國。

不才如我，二十多歲離開穩定的教書工作，到台北來作薪水很少的雜誌編輯。每個月在那點薪水裡還能存下錢，存了幾年，因為受房東氣，就拿那幾十萬元作基金，再拼拼湊湊跟家人借，跟銀行貸，這麼大膽在風景和空氣不錯，但是交通不便的郊區買了低價位的房子。

同期的朋友，很多都這樣拼拼湊湊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家。那個時候，我們可以用不多的錢過日子，買房子，打天下。把我們放到如今這個時候，我們多半就辦不到了，因為，萬物飆漲，民生艱難，辛苦所賺，不容易存下錢，遑論其他。

想到這些，我們可以承認我們這個世代算是幸運的吧？

既然幸運，有過好日子了，何不盡量開心一點過接下來的日子？比方說我，我的小家庭一直安營在那風景和空氣不錯，但是交通不便的郊區公寓。不出門上班，收入不固定以後，就量入為出，減少開銷，日常自炊自煮，書多半去二手書店買，或去圖書館借，或跟朋友交換看，也不太出遠門旅行。不看遠處的風景，就看近處的風景：

有時僅只是打開公寓大門，也能看到不錯的風景，

像夢一樣，意外的美麗。

而好朋友一吆喝，我會跟著去生活圈裡半日遊，或都市後花園一日遊：

只要帶著水，和一點麵包吃食，就能久久欣賞中年美妙的風景，

這風景，還不錯呢。

而你，我眼睛雪亮的朋友，這些年走訪全世界多少名山大川、古蹟名勝，那眼界，遠不是我們上一代阿巴桑能夠想像的。然後你回頭補課，開始走年少時代由於忙著拼生活而無暇觀覽的週遭地景，你去了高山，

你去了大湖，

多麼好，這風景。

放眼四望，我們沒有逃警報，捱轟炸，躲戰爭，但我們奮力打拼了。一路行來，身心都留下不少傷痕，那是我們人生的記號。中年風景，有意外的美麗，也有深沁的悲傷。

有深沁的悲傷，也有意外的美麗，中年風景。

一隻鴕鳥這麼想。




後記：

謝謝老朋友玉，讓我用她的照片。本文末兩張照片，就是她拍攝的台灣美麗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