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聞追想錄----採集過年

路上來來往往的女人都提著、揹著大包小包。是要過年了，女人的心裡彷彿響起警鐘，提醒道：家裡米夠嗎？油夠嗎？米酒不夠用了吧？冰箱裡裝的菜夠吃嗎？

這警鐘，一代一代的女人都聽過，可能響自遠古。

街路上這些負重的女人，包括我，簡直像一路從漁獵時代走來的。只是我們現在不在林間、河邊採集，我們去市場、商店採集。

過什麼年啊？我望著不認識的負重道遠的婦女同伴想，其實我很高興可以不用大張旗鼓的過年，現在也不必擔心年獸了，大可以平常過日子。

不過，為什麼最近我檢查了米的存量，還補充了油、醬油、米酒和醋？不但如此，我還買了包子、饅頭、麵條、粽子、水餃，好像怕過年會餓著似的。

甚至我還買了一塊紫米年糕，一包紅白圓仔。圓仔是特為依著朋友的指示，踏著泥濘溼地，在傳統市場「一個客家女人擺的攤」買的，因為自從前年在朋友家吃到她媽媽買了幾十年的那家圓仔後，我就迷上那特別嬌嫩潤滑的口感，要過年了，我覺得我一定要買到那一攤的圓仔吃。

為了那特別嬌嫩潤滑的圓仔，我又去城中區我最愛的一家賣蟹殼黃的小食店買了一罐酒釀----其實是因為要過年了，我覺得我不能沒有我最愛的蟹殼黃，奔去買時，看見他們也賣酒釀，大樂，順便也買了。

過年有了蟹殼黃，有了酒釀圓仔，我覺得很豐足了。不料先生有些憂慮的問：過年，東西夠吃嗎？

拜託，怎麼會不夠，我們是住在台北，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裡頭！你是漁獵時代的人嗎？怕冰封大地，不能打獵，沒東西吃嗎？

為了安撫他那可能潛藏千萬年的憂慮，我這笨手笨腳的女人又同他殺去台酒門市買了紅麴香腸、花雕蹄膀，還有好大包的紅露薑母鴨。幸虧其他好多樣酒香年菜都賣完了，不然我可能忍不住採集更多。即便如此，我想我們就算困在深山老林出不了門，這些食物絕對夠讓我們撐過年，撐到春回大地。

毋須擔心，我還有很照應我的女性同伴。住員林的小姑寄來一箱帝王柑，皮薄肉嫩，以前沒吃過，怪好吃的。還有扁圓可愛的茂谷柑和個頭好大的雪梨，是另一位女性朋友給的。

附近芳鄰送我三大棵自家種的大芥菜。太好了，芥菜排骨湯、芥菜雞湯都是我愛的，芥菜的清苦味加上濃郁肉味，混同變化，妙不可言。單單芥菜來清炒，我也愛吃。只是三大棵實在太佔冰箱的空間，我就依送菜朋友的指示，用報紙一一裹住芥菜的手腳，再努力把它們塞進冰箱。

有這三大棵芥菜，加上之前我去市場採集的一棵大白菜，一球高麗菜，我的心裡就安裝好定心石，不怕過年沒菜吃了。

我的冰箱已經滿了，像裝了壓艙石，極其穩重。可是，又一位女性同伴送來一大捆去宜蘭三星鄉自採的三星蔥，那份量是可以出去擺攤的份量！不過三星蔥我好愛，當天我就炒了一大盤蔥炒肉絲，真香。可是，剩下的大棵蔥還好多。我拿了一把給常常送我熱騰騰菜餚的隔壁鄰居太太，還是剩很多。不管了，比照芥菜的處理方式，又高又壯的大捆三星蔥也給塞進冰箱。

還有好心的朋友報訊說，你知道北宜路上那間廟嗎？那裡每年過年都有辦桌師傅在廟裡的廣場燒佛跳牆，大概要燒幾百鍋，聽說料很足，很好吃，今年我想去訂兩鍋，你要不要？我可以幫你訂，幫你拿。

幾百鍋佛跳牆嗎？那真是要佛跳牆了。好，我要一鍋！麻煩你了。

大家都在熱心採集，我也不由得熱血澎湃起來！

電話響，是台中的姪兒打來，他說：我寄了我做的起士蛋糕和磅蛋糕過去，你們收到了嗎？

我又驚又喜，什麼，又可以吃到你手做的蛋糕？那太好了！謝謝謝謝！

我又驚又喜又有點擔心，我想我的冰箱會爆炸。

那麼，我該收手了吧？我站在我快爆炸的冰箱旁邊想。

還不行。還缺點什麼。我一面督導先生在屋裡貼上朋友親寫了寄來的春聯，一面就想到了。

我覺得我不能躲懶，家裡還該買點花。

我不太會養花，花碰到我要自求多福，不過我看見花，總會怦然心動想出手。過年，該有點花。以前，每到過年，媽媽總會在菜市場入口外邊一個攤子買花。那時候，可買的花種類不多，媽媽常買的就是劍蘭、菊花之屬，不過客廳一擺上花，就活色生香起來，與平日判然有別。

我去到花市。滿目花紅柳綠。定睛細看，各色蘭花是最大宗。既如此，不用免俗，從眾選了兩叢，一為精巧成串的小朵紫紅蘭花叫滿天紅，一為淡綠微黃的，惟在一瓣上染了紅的中型蘭花叫芥末綠，Wasabi。花名都是賣花人自己叫出來的，倒也有趣。滿天紅，我要送朋友。芥末綠，就放在家裡。

後又看到一攤有菊花，其中一盆金紅花瓣的吸引我走近細看。真不錯，喜氣，不香氣，還挺雅氣。試提起，也還拿得動。若是更大盆，就沒辦法了。這花有貴氣，卻不貴。這麼漂亮迷人，倒比小小盆的蘭花便宜許多。回家後上網查，原來這金紅菊花的學名叫金背大紅，說她「花正面大紅色，背面金黃色，整個花序顯示出鮮豔奪目的光彩」，可不是！

這麼著，有食物有花，可以過年了。

不曉得為什麼，不知不覺的，我跟隨漁獵時代婦女前輩的腳步，一路採集著種種食物，以及花花草草，往前走。走了千萬年，走到2017年，雞年。

金雞啼，祝福新年！

附記：

本篇第一張照片，是吾友阿賴女士照的，我自行借來用了，真多謝。

當時，也是要過年，我們一群朋友聚餐後同行散步。散步也不忘採集。漁獵時代的記憶太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