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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o小姐的最後旅程

2018年8月16日 0 意見
週末午後,我在家裡接到Miko小姐的媽媽打來的電話,她說Miko快要不行了,這兩天不吃不喝,可能快要走了,我好難過,我現在,想在她走前帶她出去,去她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

Miko小姐的媽媽曾經跟我是住同一條路的好鄰居,有幾年我們不時互相照顧,過年回家或出國旅行前就把家裡鑰匙交給對方,讓對方每天來家裡給貓餵飯,清貓砂,更換乾淨的飲水。


是的,Miko小姐是位貓小姐,是位美麗壯碩的貓小姐。據說她的貓媽媽是台灣虎斑貓,她的貓爸爸是混有波斯貓血統的美國短毛貓。混血兒Miko小姐一看就不是台灣小姐的樣子,她在绮年玉貌的全盛時期有十公斤重。她媽媽有時候覺得怎麼把她養得這麼大隻,很不好意思,又擔心太胖對身體不好,就想限制她的飲食,當圓滾滾的Miko小姐喵喵叫說碗裡空空,快來放餅乾的時候,她媽媽就在碗裡面放三顆餅乾意思意思。Miko小姐一秒鐘吞下三顆餅乾後,發現總共只有三顆餅乾,覺得這太不像話了,可以這樣欺負貓嗎?她就大吵特吵,大喵特喵,喵得吵得她媽媽一次又一次的給她三顆、四顆、五顆......餅乾。

我說你這樣是限制她的飲食嗎?這種餵法,她說不定吃得更多!三顆餅乾節食法最後總是草草收場。


那些日子真是有趣,人有伴,貓也得照顧。可惜後來Miko小姐的媽媽在別的社區買到跟女兒鄰近的,大小合適,還帶院子的房子,我們互為貓保母的日子只得結束。

現在Miko小姐差不多二十歲了,這一年我常聽她媽媽講Miko小姐越來越虛弱,大概快不行了,她媽媽也冷靜的決定不要帶她去醫院抽血、驗血、打點滴,受種種辛苦,想讓她在家裡自然的走。但是這一次,她媽媽的聲音一點也不冷靜,帶著很重的鼻音,且語調斷續、急促,跟以前不一樣,聽起來她是獨自在家看著Miko小姐走向最終,自己快撐不下去,亟需有人陪她一下。

不久,Miko小姐的媽媽就開著車到了我家樓下。我奔下樓去,看見她紅著眼睛下車,從後車廂取出買菜拖車,從前座椅抱出Miko小姐躺在裡面的藍色貓提籃,再把貓提籃放上買菜車,用買菜車附帶的綁繩將貓提籃固定妥,說是要帶Miko小姐去她以前住過的公寓那裏走走。

Miko小姐一向個性穩定,不會亂跑出門,坐車坐火車也都不慌不叫,可是這時候太陽好大,拖著她走好像不太妥當,貓不會舒服,人怕也要中暑昏倒,何況她們的舊居現在已經住了別人,也不方便去別人家。我們商量一下,決定帶Miko小姐先到我家去坐坐再說。我家二貓也許會少見多怪,大呼小叫,吵到Miko小姐,但是管不了那麼多了。出門在外,總會被這個世界的各種嘈雜聲音環繞,甚至穿越。這就是活著,這就是活著的世界,就讓Miko小姐感受這活著的世界吧。

Miko小姐的媽媽連菜籃車帶貓提籃一起,把Miko小姐抱上了樓。她說不重,Miko現在大概只有三公斤。

進屋後,把菜籃車放在陰涼的玄關,讓Miko小姐緩口氣,我給她倒了一碗過濾過的涼水,給她媽媽倒了一杯冰的氣泡水。她媽媽說好喝,氣泡水好喝,你都喝氣泡水嗎?

我說我愛喝,但是買氣泡水不便宜,我兒子給我買了氣泡水機,可以自己打氣泡水。這瓶快喝完了,等下我打一瓶給你看。

Miko小姐的媽媽也給Miko小姐加了些氣泡水到她的水碗裡,水碗放進貓提籃後,她立刻低頭喝水。她媽媽好高興,說她喝水了,她喝好多水,她也喜歡氣泡水!

過一會,Miko小姐的媽媽把她抱出提籃,走到後窗邊說Miko,我們來看柚子,樹上好多柚子,好大好好看噢,看見沒?


我想Miko小姐沒看見。她的眼睛不望著什麼的睜開著,嘴巴也張開,舌頭半露在外,尾巴直直下垂。她已經無力控制尾巴了。健康貓會用尾巴訴說很多事情,你抱起他的時候,他會上提尾巴並捲起尾巴尖。Miko小姐用完全下垂的尾巴訴說的是她的虛弱。

Miko媽媽把她放回提籃休息,我一邊說著話,一邊留神我家二貓的行蹤。完全沒影,也沒有大驚小怪的吵鬧不滿聲。奇怪,他們應該會出來聲張地盤所有權的啊。

後來吵到Miko小姐的反而是得意示範打氣泡水的我。那機器一按,會有幾下子叭叭叭打氣聲響,我家二貓算是習慣了,知道忍受一會,叭叭叭就會過去。Miko小姐可是初次聽見,她大吃一驚,跑出貓提籃,竟然跑了好多步,到客廳地板上楞楞坐著。

她媽媽也大吃一驚,過去抱起,笑說Miko怎麼還有體力可以跑這麼快?

我好過意不去,不斷跟Miko小姐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怕,這像打雷一樣,打完就沒事了,我們在家裡不會怎樣的。

Miko媽媽親親她說不要緊,並摟抱著她坐下。Miko小姐在媽媽懷裡倚著趴著,好安穩,好舒適的樣子。這時候,我們不知道這是最後的擁抱。我在另張沙發上坐下,跟Miko媽媽聊著健康、家人、貓經等各種話題......


其間,Miko媽媽像哄孩子睡著後把孩子輕輕放到床上的媽媽一樣,走到玄關,把Miko小姐放入貓提籃。我跟過去看看說提籃裡的水碗會不會礙著Miko的腿,讓她不好睡?Miko媽媽正要移動水碗,原本頭朝內的Miko小姐就配合著站起來,轉了個身,改成頭朝外睡下。這樣水碗就不會妨礙她的腿了。真是好聰明的孩子呀!

於是我們去沙發坐下,繼續聊天。聊不到一刻鐘,忽聽到輕輕的、嬌嬌的貓叫聲,轉頭一看,是我家MoonMoon小姐現身了,她坐在房門口朝我們叫。

Miko媽媽說MoonMoon,好久沒看見你了,你還記得阿姨嗎?阿姨今天帶Miko姊姊來了~你要不要看看她?

我說MoonMoon你餓了嗎?我來給你放餅乾。

我們同時起身,我去廚房給MoonMoon小姐倒餅乾,Miko媽媽去玄關看看Miko小姐。

然後我聽見Miko媽媽顫聲說Miko走了,她沒有呼吸了~

怎麼會!我跑過去看,Miko媽媽正蹲在貓提籃前,撫摸著Miko小姐,眼淚直流。

是真的,Miko小姐已經安靜的離去了。她是在站起來,轉身躺下後就走了,還是在MoonMoon小姐喵喵叫的時候走的?我認為她是在她躺下後不久,MoonMoon小姐現身之前走的。我覺得MoonMoon小姐是感知到她走了,她的呼吸停了,為了告訴我們才出房門的。

我轉頭看向房門,現在房門口坐著Lightning貓先生。他也出來送別。

發生了很自然,很莊嚴,甚至可以說是很美好的事。二十歲的Miko小姐,在她暫忘痛苦的媽媽和一個用打氣泡的聲音嚇到她的魯莽阿姨熱切聊天的時候,在她們嘰嘰呱呱,夾帶笑聲的言語流水中,靜靜的漂走了。她自己大概都沒感覺到她走了,媽媽的聲音還在她耳邊嘛~有時候她睡覺,會聽到媽媽在她附近講話。最喜歡這樣了。最喜歡有媽媽陪。最喜歡這樣睡著~

她就這樣睡著了。Miko媽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我說,Miko,你是不是被阿姨打氣泡嚇到用光力氣走的?如果是這樣,雖然很抱歉,但其實也很好,因為你不辛苦了,你媽媽也可以放鬆了,阿姨覺得你好有福氣,二十年都過得好快樂,好平安,現在也走得不痛苦,不難過,那你好好睡覺,什麼都不要擔心,好好睡覺。


我以為生物離世之前,一定會放出體內的穢物。可是Miko小姐沒有。她身子底下很乾淨,沒有髒污的氣味。或是因為她這兩天什麼都不吃,只在剛才喝了些味道清爽的乾淨水?

我把水碗拿開,Miko媽媽哭著掏出手機,按來按去,播放出一段心經,說對我們不好意思,放放心經比較好。

好的,都可以。不放也可以。要是你放了才心安就放吧。我不覺得Miko小姐在我和我家二貓的近處離世是件不好的事。我覺得我們有緣,我覺得她讓我們看見了最好的善終。我覺得她在這兒結束旅程,在這兒過去,表示她寬心適意,表示我們不讓她討厭吧,這是很了不得的肯定呢。

謝謝你,Miko小姐。你媽媽說要把你葬在你家院子裡,下次我會去看看你安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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