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回家

望望屋外，整個是黑天黑地的，我整裝出門去尋找失蹤的Lightning貓。下樓梯時，我還在幻想樓上的爸爸會不會突然欣喜若狂打電話給我，大叫：「Lightning在這裡！他不曉得從那裡跑出來了，現在正躺在冰箱旁邊的櫃子上舔毛！問他到那裡去了，他也不講。」



也或許爸爸會喜出望外大喊：「Lightning在這裡！他在陽台上拍玻璃窗，說要進來，我就放他進來了！」





唉，收拾起幻想，Lightning一定是跑出去了。我也跑出去，黑天黑地裡一路敲著罐頭喊他。 我又一次跑到無人的一樓人家後院去找，這裡很像我在「貓兒貓兒躲那裡？」文中提及的胖Moni躲藏的黑漆漆後巷，所以雖然仔細搜索過一遍了，還是放心不下，再度來找。洗衣機後面，垃圾桶後面，牆角的板條後面，都用手電筒照過，都沒有看見我家的Lightning貓。

接著我爬上通往貓天使林小姐家的斜坡階梯，沿路探查旁邊草叢樹下有沒有我熟悉的影子。不過我很快發現Lightning貓不可能躲在這裡，因為階梯旁的人家有好幾戶養著狗，狗兒聽見我的腳步聲，紛紛驚天動地叫喊起來，Lightning不會喜歡踏入狗的勢力範圍。

走下濕滑的階梯，我又回到家門前的這條路，左右看看，我決定先朝右邊路的盡頭走，再回頭朝另一方向找。



上面這張照片裡，Lightning貓居高臨下凝視的就是家門外的馬路。我沿著他在照片中凝視的方向走，邊敲罐頭邊喊他，又不時鑽入路邊一樓人家窗前的小花圃，探看花前月下的各個角落。還未走到路的盡頭，人家園裡又有敏感的狗兒叫喊起來。我想，狗勢洶洶，Lightning貓應該也不會自投羅網跑到這裡來。於是我又回頭往外走。

到現在大概已經八、九個鐘頭沒看見寶貝Lightning了。如果他出去了，那是為什麼呢？他又是怎麼出去的？連日天雨，他是不是從常常走來走去的，二、三樓之間的遮雨棚上失足滑了下去？我常常看見他和小貓妹在陽台欄杆上閒步東西，又在吊掛花盆上探身往外看，總以為他們是貓，不會有問題，然而雖說是藝高貓膽大，這濛濛的雨天還是潛藏著危險吧？




我走回到家門口，繼續敲擊著罐頭喊Lightning、Lightning。忽然，我聽見那裡飄渺傳來「哇～」的一聲，像小孩在哭叫，不，不是小孩，是貓在哭叫，在遠處！我大聲喊Lightning，遠遠就傳來「哇～」的回應。那聲音既不在右邊馬路的盡頭，也不在左邊馬路的另一頭，而是在正對著家門口的馬路下方斜坡上。Lightning在那裡，我的寶貝在那裡！

我立刻奔到斜坡邊上，大聲喊他，他「哇～」的喊回來。我一邊喊他，一邊打開罐頭敲擊，又一邊掏出手機，叫爸爸趕快下樓。我要貓寶貝知道讓他待在外面這麼久的壞媽媽和壞爸爸是非常非常誠心的要他回來。

爸爸立刻飛也似的出現了，他高興的說對，對，是Lightning在叫，並出聲呼喊「Lightning回來，Lightning回來！」

Lightning委屈的哇哇喊叫聲越來越近了，幾乎在我聽見腳踏草葉之窸簌聲響的同時，Lightning像頭小老虎的身影就在草莽間出現了！一剎那之間，幾個起落，他就在我的身邊了！

乖孩子啊，餓壞了吧？我趕快蹲下身，守信守義的給他看我左手拿著的罐頭，右手拿著的湯匙也連忙舀起好香好香的魚肉給他吃。肉肉呀，Lightning吃肉肉。我一邊說著，他一邊吃著，同時爸爸也一邊蹲下來，猛一把抱起Lightning。

接下來就上演了Lightning出走的第二部曲。Lightning猛一下被爸爸抱起之後即開始奮力掙扎，爸爸的樣子就像是在努力抱著一頭老虎，那頭老虎全身拱起，四爪張開，隔著爸爸的長袖襯衫在他手臂上抓出幾條血痕，然後一蹦蹦老遠，又跳回草叢跑入斜坡去了，還很生氣的嗚嗚叫著。我根本來不及放下手裡的罐頭和湯匙，更別說是伸手去幫爸爸抓住Lightning！爸爸訝異的說唉喲怎麼他抓我，我抓不住他啊。

我並不生氣，因為至少現在知道寶貝Lightning在那兒，心裡踏實多了。也在這時，我發現我又重演了人生中幾度幾度不斷上演的戲碼，就是在事情過後才變成諸葛亮，想到剛才應該怎麼怎麼做才對。我一面追著Lightning的身影跑，一面想到網路上寫貓的文章裡不是講過抓貓的時候用條大毛巾把貓一蓋，貓就比較不好掙扎跑走嗎？這麼重要的大毛巾，我怎麼忘了帶？

於是我叫爸爸趕快回家，帶一條大毛巾和一個Lightning喜歡躺在裡面的大袋子下來。我自己就蹲在斜坡的樹下草叢裡喚著Lightning。我喚一聲，他就應一聲，但遠遠坐著不肯上來，受驚的心情尚未平復。在我們母子山坡對望的時候，請大家看看下面這兩張照片，揣想Lightning草上飛的模樣吧。




Lightning比這樣加倍速的往下跳。




Lightning又比這樣加倍遲疑謹慎的往上望，才起腳移步往我這邊靠近。

爸爸很快辦妥補給工作，帶了大毛巾和大袋子下來。我把大毛巾披在肩上，袋子置於停在路邊的一輛車子上，然後踩著濕草爛泥碎石破磚慢慢往下爬了幾步。有些陡，不是很好爬，我沒辦法像Lightning那樣輕巧，還發出淅哩嘩啦很大的聲音。幸好Lightning沒有跑遠，他歪頭看著蹲在地上的我，就像這個樣子：



我把一直抓在手上的罐頭朝他遞過去說乖乖寶貝，過來吃呀，你最喜歡的罐罐喲，吃好我們回家看妹妹。罐罐和妹妹，妹妹和罐罐，Lightning好想念啊，在過去的幾個鐘頭裡，他一定好想好想看見罐罐和妹妹，妹妹和罐罐吧。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在過去的幾個鐘頭裡，他一直躲在這濕冷的坡上，沒有走遠，真是好乖好乖的小孩。

Lightning慢慢朝我走近，近了一點，又近了一點......忽然，他像這樣露出警覺的眼神：



下一秒鐘，他又往下奔，我立刻看不到他了！同時我感覺到什麼東西一左一右出現在我頭部兩側，轉頭一看，原來是鄰居家的兩隻黃金大獵犬晚上出來遛遛。牠們的大狗頭友善又好奇的擠過來，跟我一起朝下望，牠們還哼哧哼哧好心的問我：「你在看什麼呀？喲，那個小傢伙，我們去追他出來好不好？」

我說不用不用，你們趕快走吧！

幸好這時狗主人在路邊出現了，他連忙把狗帶走。我叫爸爸也先回家，讓我一個人和Lightning貓好好溝通，看樣子這事不能急，Lightning需要時間平息心中的慌亂。然後我打開手電筒，朝暗黑的坡下照過去，啊，照到了，那斜斜露出的尖尖耳朵，那大半隱藏在葉叢裡的圓圓身軀。看到他沒跑遠，我就放心一半。忽然，空中傳來焦急的聲音：

「你不要一直照他，他可能會怕光。」

是爸爸，在陽台上隔空指導。我關了手電筒，回頭朝他揮揮手。這一回頭，我發現了平時沒看過的景象，我看見我家所在的這一排三十年舊公寓像一艘浮在黑夜海上燦燦發光的巨船，這艘巨船上有人在甲板，也就是陽台上走動，有人在船艙，也就是屋子裡講電話。我又發現原來以為身處於寂靜的夜晚，但其實這夜晚並不寂靜，有好多聲響此起彼落，那邊是興奮跑遠的黃金獵犬呼呼喝喝喘氣聲，這邊是哪家出來的一群訪客聚在路燈下殷殷道別，緊接著，車頭燈掃過來，有人開車走了，又有車頭燈掃過來，是鄰人開車回來，然後，熄燈，開關車門，開後行李箱，拿東西，關後行李箱，啪打開雨傘，蹬蹬蹬高跟鞋走遠了。

這一切，我蹲在上邊樹葉直滴水的濕答答草叢裡看見聽見的，大概也是一隻躲在山坡樹草間失家的貓咪仰頭睜眼豎耳之所見所聞吧。這一切，不能讓一隻貓放心走出來。那麼，我下去看看他吧。我一手抓住旁邊植物的枝葉，彎身屈膝慢慢往下爬。

「你不要下去啊，小心你會摔下去，Lightning又會跑遠！」

空中指導聲又傳了過來。

倒是的，坡上有些地方滿鋪落葉斷草，但其實底下是空的，一隻貓可以輕輕點一下跳過去，我就會踩空摔跤。Lightning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媽媽那麼奇模怪樣、笨手笨腳的爬下去，就跳下石頭，往下退了一點，躲在枝葉裡。不過我還是看得見他，我要讓他知道，不管要花多少時間，媽媽會在這裡陪他。於是我往上退一步，等他出來。過一會他出來了，又回到石頭邊。半晌沒動靜，我又往下爬兩步。這一來，他又跳到旁邊暗處，躲著。 就這樣，幾番退退進進後，我小心爬到那塊大石頭邊，就蹲坐在旁邊的碎石上，慢慢慢慢的，盡可能的伸長手把罐頭遞出去給Lightning看，再把罐頭放在我和他中間的地上。

Lightning伸頭看著，他好想吃，但還是猶疑擔心。我對他說，Lightning寶貝對不起，媽媽那麼久沒有注意到你跑出去了，也沒有去找你回家，害你好害怕，對不起噢。Lightning雖然好厲害，會在草叢裡捕些蟲點心，不過一定餓了又累了對不對？不怕，現在過來吃罐罐好嗎？

Lightning走近罐頭，隔幾步遠，像這樣端端正正坐下，歪頭聽我催眠般喃喃道歉。



終於，他緩緩朝著罐頭過來了！啊他回心轉意了，這一次，就是這一次......我也緩緩伸出手，靠近、靠近罐頭，在他把鼻吻貼近罐頭邊時，我的手也到了罐頭邊，輕輕拿起罐頭，貼地移向大石頭這邊。Lightning隨著在地上游動的罐頭，往上來到大石頭邊，就在這裡，我舀了一匙肉肉給他，他立刻狼吞虎嚥吃下。再一匙，再一匙。好吃呀，媽媽我還要。

好的，今天寶貝米米可以吃整罐，不用跟妹妹分。再一匙。我左手放下罐頭，把披在肩上的大毛巾取下放膝頭。再一匙。再一匙。沒有了。Lightning開始舔罐頭裡的肉汁。現在，就是現在，我把大毛巾連頭蓋尾一下罩住Lightning！他當然掙扎，但我一把抱起他就再也不放手了。 不過這最後一段回家的旅程相當辛苦啊。因為我抱著一隻不停在動，又相當重的大貓要往上爬，坡泥濕滑，不好落腳，勉力爬了兩步以後，我只得用一隻手抱Lightning，另一隻手必須抓住旁邊的枝葉再借力往上攀爬。

Lightning被我胡亂抓著一定很不舒服，掙扎得越發用力了。我停步，身體前傾，平衡好自己，用雙手抱住他，安撫他說乖乖，快回家嘍，回家就舒服了。他可不懂我在胡搞什麼，他現在就要舒服！不舒服，他就要自由！

幸好這時爸爸及時來援，他竟然一直沒有放鬆監看，發現我的抓貓行動展開後，就立即奔下樓，抓起放在路邊車尾的大袋子，彎腰把大袋子垂放到我面前。這簡直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一條救命的繩索！我慌忙把踢手踢腳的Lightning往袋裡塞。好險啊，他的頭入袋子時，後腳已經把大毛巾踢落地了。我用力把他的屁股也按進袋子，爸爸就把整個袋子捏緊，不漏一點縫隙，然後收上去，完全不管我即往後邊那條大船，也就是我家的公寓跑。

跑得好！我也完全不管掉落哪裡的大毛巾，像螃蟹一樣伸手伸腳爬上岸，然後像後面有酷斯拉要從海裡追上來一樣拼命往家跑。我碰一聲關上公寓大門，跟著像警匪片裡救回人質的英勇刑警一樣跑得飛快的爸爸，奔上三樓奔進門，再碰一聲關上門！啊，SAFE！

Lightning也知道自己安全回家了，他從袋子裡探出頭，然後輕鬆的跳出來。他沒有跟我上演母子久別相認後擁抱痛哭的苦情戲，那是八點檔連續劇。他也沒有演出跳到我身上狂喜舔我的歡樂戲，那是狗才會幹的事。他直接奔入砂盆，蹲下放了長長的一泡尿。這才是正常的生物長久離家後，回家該幹的事。

看看時間，晚上十點多了，如果Lightning是在早上十點多的時候出走離家的，到現在已有十二個鐘頭。到現在我才終於可以好好把他全身摸一遍。寶貝孩子還不錯，沒有受傷的樣子，只是毛濕了，但仔細摸摸，濕的也只是外層的被毛，裡層還是乾乾的。他肚子手腳的白色皮毛沾了泥有點髒，但也還好。我拿濕毛巾擦拭他身上的泥濘，拿乾毛巾擦乾他的濕毛，又在他的碗裡倒些貓餅乾，讓他好好吃飽。不一會，我們家就回復到正常該有的氣氛。



大門又開了，是Lightning出去一整天的大哥哥回來了，他看見同時轉頭看他的二人二貓，笑問：「你們在忙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