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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倫敦冬遊記----雨中(第十一天)

2014年5月23日 0 意見

昨天晚上同兒子搭乘公車回家,在夜色中看見右手邊好一棟列柱儼然的高大古樓,兒子說那是Tate Btitain,泰德不列顛美術館,收藏很多比較古典的,英國藝術家的作品。我2011年去過的另一家泰德美術館是Tate Modern,泰德當代美術館,收藏的是當代藝術作品。



聽他這一說,我想起那一年,裡裡外外遊賞Tate Modern,真是太美好的經驗。我也從我腦袋裡存貨不豐的藝術資料庫裡撈出了相關的一筆:Tate Btitain,就是收藏英國少數聞名於世的大畫家泰納作品的美術館,還有,美術館中專門收藏泰納畫作的畫廊本身,也非常值得一看。

決定了,回家做了些功課,第二天,也就是天明後的今天,遊訪Tate Btitain,泰德不列顛美術館。

今天是雨日,在公車上看濛濛雨景,


下車後,雨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由馬路轉到美術館正前方時,夾雨襲來的風一直要吹走我的傘,也讓我不好立住照相。但因為雨不算大,我決定多走幾步,繞到美術館東邊看看能不能找到專門展出泰納作品的科洛畫廊,Clore Gallery。

居然找到了。和美術館東翼相連的Clore Gallery,在安靜的一角,有獨立的門洞出入。



日色暗沈,雨霧籠罩的冬日午前,打上綠格子的門洞突破蕭索的氣氛,在白色石牆上勾畫出童話鄉村的農舍線條。

牆上的凸窗也很有趣,


進門後,是小小的門廳,從側對門洞的樓梯上望出門洞外,看見美術館的側面石牆,


穩重大氣的美術館和這小巧精緻、多彩多姿的畫廊遙相對望,畫廊彷彿在微微笑著說:我有我的個性。

樓上是展覽室,順樓梯往上走時,你會發現這畫廊真是太有個性了。不說這是收藏泰納作品的畫廊嗎?泰納是十八、十九世紀的人,但這畫廊的格局、線條非常的新穎,非常的別致,非常的現代,牆壁、天花、扶手,各處所用的顏色明亮、溫暖又活潑。



上樓後,順著紫紅的樓梯扶手轉個彎,



前面,



藍紫圓拱窗洞後的格子拉門內,就是泰納的世界了。


泰納,J. M. W. Turner,1775年出生於倫敦的窮家小戶,父親是位理髮師,母親有精神的疾病。他從小,可能是三歲,就展現了繪畫的興趣與才能。我最喜歡一則在書上看見的,別人引述他自己講的故事。他說,小時候,他會仰躺在地上,好幾個小時,不倦的凝望著天空,然後他回家,畫下他所看見的天空,拿去市集賣。

有人買。那孩子畫的天空有人買。那一定是非常美的畫。

這次我來倫敦,特別感受到天空之美,天空簡直像個劇場,一忽兒碧空如洗,藍得不可思議,


一忽兒雲朵瀰漫滿天,透亮的白雲迅即轉為灰雲、烏雲,


一忽兒烏雲又褪了,


世界如同剛剛誕生......


我也常常呆望天空許久,覺得好像以前不認識天空似的,覺得怎麼會有這麼乾淨美麗又多變的天空。所以我能夠懂得泰納那時候被天空迷住的感覺。

他被迷住了。

完全沒有家世和藝術背景的泰納,一生以倫敦為家,自己向天空,向自然,學習繪畫的技法。他也從當時的畫壇吸收藝術的養分。然後他形成自己。倫敦待他不薄,讓他生活無虞,畫有市場。據說他累積了龐大的資產,他可能是畢卡索以前最富有的一位畫家。他對倫敦的回報是數十年不懈的創作和研究。他研究光學和色彩,他留下將近一千幅的油畫,大約兩萬幅的素描和水彩。他還作版畫。他還有許多顯示研究和創作軌跡的寫生簿,幾百本,起碼。多麼驚人的成績!

泰納於1851年過世,這位倫敦之子,死前早已超越傳統,越過追求形似的繪畫理念,直探光線、水氣、風雲變幻之神,畫出了不是凝定於一時一刻,而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的景物。


他晚期的一些畫作,影響了後來的印象派,時至今日最被推崇,在當時,他的同代人,甚至他自己,卻都認為是未完成的,形與色的實驗。那些突破性的畫作,留在他的畫室裡,靜靜等待後世的評論。


這是非常有名的一張油畫,繪於1845年的 " 諾漢姆城堡,日出 "。泰納在1797年,旅行至英格蘭最北邊,靠近蘇格蘭的邊界時,第一次看見高踞在河岸上的諾漢姆城堡。這座始建於十二世紀的城堡,見證了數百年來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的紛爭與戰事,已經損毀成廢墟,但是底下的河流有舟船往來,有漁人網魚,有牛群飲水,是活生生的景致。泰納立刻畫了這城堡的日出風光,畫了好幾幅,色調都不同。

此景難忘,後來在1801年和1831年,泰納還又回到這裡。重返之前和之後,他都繼續在畫諾漢姆城堡的景物,速寫、水彩、油畫,都有。1845年的這一幅,城堡籠罩在藍色光影中,咖啡色的牛隻隱約現身於初光、水氣中,應該就是今天他最被人稱許的,像是「用彩色的水蒸氣畫出的----它是如此輕盈,彷彿稍縱即逝」的風格。歷經多年的精心描摹,終於,那個愛天空的老孩子,不管別人理不理解,任意抹散拘束他的實像外形,以光霧和水氣抓住了諾漢姆城堡觸動他的永恆一刻。


讚美!讚美日出,讚美天空大氣,讚美山水眾生。這幅畫,我真是越看越喜歡。


這是夕陽,夕陽在天空作畫。

泰納畫的海是有名的,



畫裡面彷彿有浪濤轟然碎散的巨響。他的風景畫裡面有船艦、火車,都是名作,識者能說出深意。但我不知道他還畫裸女:


一般認為他不擅長畫人物。但我覺得這張不錯啊,好像渾沌初開,大地上有了人,她裸身睜眼,望著陌生的世界。


這張朦朧的仕女圖也很特別,氣氛、構圖和色調都很美。假如我可以出主意的話,我會建議設計Clore Gallery的建築師在選擇畫廊的色調時,考慮運用這一幅,或 " 諾漢姆城堡,日出 "那一幅的色調。也或許可以思考一下泰納本人會為自己的畫廊選用什麼顏色。據說他頗懂生意經,曾經設計、經營自己的畫室展場,他在這方面很有一套的。

我自作聰明的沈吟著,看見那邊牆上的窗景,


那窗就是剛才在外邊看見的凸窗?走過去看看,


今天的倫敦,真是雨意深沈啊。

回頭看見室內矮櫃裡陳列著攤開的本子,是泰納的寫生簿,



這也是畫家的日記。山河走勢,建築輪廓,樹的姿態......盡在筆下。

據說泰納簡直是隨時隨地都在畫。馬車翻覆雪地後,他也畫,在上下顛簸晃動的海船上,他也畫。六十七歲的時候,為了構思中的一幅港口大風雪的大畫,他叫人把他綁在一艘大船的主桅上,他就不要老命似的,在高空暴風中搖來搖去,畫著草圖。

他以無比的熱情與精力凝望大雪,大海,大風,大自然,畫,畫,畫,一直到生命的最後。

奮力攫取,不計成敗。沒有這樣的勁,不會成為大家。


走出泰納的展室後,我隨樓梯往上走。在落地凹窗旁,


看見壁上寫著WILLIAM BLAKE的名字,什麼?十八、十九世紀的那個詩人WILLIAM BLAKE?他也會畫畫嗎?


定睛一瞧,確實是的樣子。於是我推門進去瞧瞧端倪。

裡邊暗暗的,除我之外,空無一人,但四壁確實有畫,都是些不大的,暗暗的畫,以宗教、神話為題材的畫。 布萊克大約是為自己寫的那些藴涵神秘經驗的詩作配畫了許多插圖?這個空間讓我覺得有點毛毛的,我大略掃視一周,不想多待細看,即推門出去,回到外邊那明朗的空間。



結束英國之行,回到台北後,我方有時間上網搜尋WILLIAM BLAKE和他的畫作。有些遺憾,也有些許安慰。原來,我錯過了就近觀看直到十九、二十世紀之交,詩、畫表現才真正被肯定,且聲名越來越高的布萊克的珍貴畫作。原來,不是只有我有眼無珠,我只是近兩百年來許多忽視他的凡夫之一。

在電腦螢幕上,我和清晰顯現的,布萊克筆下的夏娃、亞當、該隱和亞伯,還有天使、撒旦和上帝,正面相對了。驚人的力量,原始的神采,和狂野的構圖,非常誇張,也非常真實。不過,十八、十九世紀受英國國教熏陶的各階層人士,規規矩矩的腦海裡的宗教人物,應該不是那樣的。例如他的上帝是裸身蹲踞於上界,在創世的光焰中,彎腰伸手測量黑暗下界的老人,只見他大眼巨視,手臂、腿腳和後背的筋肉強力伸展,大把白髮和白鬚如箭矢般在風裡狂飛。如果我一個人在曠野,或美術館的展室裡,看見跟我腦海中不知道怎麼形成的白鬍子老公公慈祥模糊的形象完全不一樣的,這般展現大力巨能的上帝,一定會嚇得坐倒在地。

一則資料說了一樁悲慘的故事:1809年三月,在雕版印刷作坊辛勞工作賺取薄酬的布萊克,於倫敦他兄長的店裡首次佈置個展,展出精心繪製的十六件代表作,他希望讓世人看了這些小幅畫作,知道他有能力畫教堂或宮廷裡的大幅壁畫,他可以是英國的拉斐爾和米開朗基羅。五十二歲的布萊克希望為他的畫開創更大的世界。

失敗。他只得到尖刻難聽的評語。連朋友也說看不懂他的畫。

受傷。布萊克從此退回他那能夠看見上帝的心靈世界,不再企求世人的瞭解與認同,直到七十歲過世。

真是,真是抱歉,布萊克先生。

過了兩百年,2009年,Tate Btitain推出叫做「威廉. 布萊克: 1809年展覽」的大展,重現1809年那次大失敗的展覽。不過,很難完全重現了,當時的十六幅畫,已經遺失七幅,館方只能在展場為遺失的七幅畫留出牆面上空白的位置。

另外我又看見一則資料說布萊克常用水彩作畫,所以畫作容易褪色,當今的美術館展出他的作品時,會特別調暗展場的燈光,以免傷害他的色彩。

我想起當時在那暗暗展室中的怪異感覺。或許,不能完全怪我?要是當時展室裡還有幾位別的參觀者,不讓我一個人置身曠野,我或許就會近前細看畫作,而非一心只想逃回安全地?不過,藝術常識不足,以致入寶山而空手回,總是令人扼腕的事實啊。


當時,在畫廊裡,我不知道這些,又欣賞了一番建構精致奇巧的畫廊,便推門出去,步入濛濛雨中,朝主館走去。


從外面的霾雨中進入美術館的殿堂,收傘,整衣,攏攏蓬亂的頭髮,心情沈肅下來。



這莊嚴美麗的穹窿門廳讓你把人在外界時的雜亂心思收進包包,再進去看包羅十五到二十世紀英國美術作品的龐大館藏。



一路走,一路抬頭觀望,多麼洗鍊美好的建築語彙啊,Clore Gallery,和這裡相比,


真是不同的兩本書。

國家級的美術館,好東西不少,







但我能耐不足,只能走馬看花。

不過有貓的畫作,自然會抓住我的眼睛!


這幅有點可怕。小貓咪,你要忍一下這女人的手勁,別動,等她一鬆手,你就跑。


這幅也有點可怕。這對夫妻,大概只能靠這匹白貓維繫他們的感情?要是牠跳出欄杆跑了呢?

然後我發現亨利.摩爾的雕塑作品倒是相當的溫暖,


一個好像是從土地裡長出來的女人,仰身坐起,


女人和男人,在一起,


有了孩子,一起抱著孩子。

能把石頭和金屬塑造得這麼有暖意,不簡單。

不過,唉,我累了。今天的遊訪得告一段落了。


回到門廳,稍坐一會,等雨勢小些走。

但是倫敦的天氣,倫敦的雨,是不可預期的。看著雨好像小了才出去,走到階梯中段,雨又大了。我在越來越大的雨中,找到可以搭乘回家公車的站頭時,身上的牛仔褲都溼了半截。上車後,外邊是這個樣子的,


大雨如注,傾盆而下。但因為我坐上,也坐對車了,所以心很定,可以靜靜觀望雨。這是泰納也看過,也畫過的雨吧?這是從倫敦的天空降下來的雨。


我帶回了一點泰納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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