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的朋友如是說。
驚天破題後，朋友繼續抒發感想，演繹題旨。現成的老年代表是她往九十靠近的老爸爸。不過朋友拈出的一段故事發生在老爸爸六十五歲的時候。
話說當時，老爸爸在他工作了三、四十年的一家私人公司是舉足輕重，掌管財務，備受信任的柱石，老闆老了，他也老了，晉升元老之後，他還是一本初衷，繼續一絲不苟的掌管公司財務，例如老闆私人要跟公司挪些款項來用，他老人家也不講情面，一定要跟老闆算清楚利息之類的。其他方面，他也秉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精神，像初進公司那時候一樣的對待已老的老闆，也就是，看見什麼他覺得不妥的做法，當即不假辭色，有話直說。時間過了三、四十年，頭髮白了，但他其實還是當年那位滿頭青絲的清正年輕人，彷如一柄剛打磨好的銳利新刀。
時間過了三、四十年，現在，頭髮已白的老闆還是非常客氣，聽到諫言，都微笑說好。不過呢，被挑刺的那些個做法，往往卻只聽不改。或許，精神上，他不再是一柄剛打磨好的新刀。
不管，朋友的老爸爸還是照舊，也就是，一本初衷，繼續直諫。
雙方照舊了一段日子後，老爸爸不高興了，生氣了，上書提出辭呈，以示警告。那意思是：你不聽話改正我就走。我要是一走，誰還會盡心盡力為公司著想？
那話裡的意思是：公司要成長、進步，就請你放手走吧。
因此，如擬，照准，從寬給付退休金。
沒兩天，老爸爸就回家安享海闊天空的退休生活了。
所以說，時代考驗老年！精神上，其實頗像她老爸爸的吾友，含氣帶憐的說，你以為你經驗豐富，剛正不阿，就都是對的，非你不可嗎？那可不一定。你以為公司沒你就不行嗎？就會關門倒閉嗎？那可不一定。想不通這一點，有的苦受呢。
時代的考驗沒完，這還是開始。
哪裡會有海闊天空的退休生活？沒有想要往海闊天空飛過去的心，退不退休，都不會有海闊天空的生活。更何況雖說是無預警的被迫退休，但表面上是主動退休，所以簡直像被打了悶棍，有傷還不能喊痛。
另一位老人家也同時要面對時代的考驗。那就是朋友的老媽媽。一般來講，孩子大了能自立，先生在上班，經濟狀況不錯，身體狀況不錯的中、老年婦女，正值人生的第二個春天，空餘時間多了，家事是游刃有餘，又總有幾個談得來，可以互吐苦水，交換資訊的鄰居、朋友，現在正好自由自在，獨自或結伴出門去探索世界，尋找自我。運氣好的話，第二個春天，可以比第一個春天還長，開心啊！
然而正在歡度第二個春天的太太媽媽，往往會發現春天不久長。本來一早出門的先生，忽然不出門了。他簡直就是不出門。不出門做什麼呢？
一般來講，見聞中的不少退休男士，就是悶悶坐在那裡嘆氣，發脾氣，修理家人，或者看電視，一看看很久，從早看到晚。例如有一位退伍的老軍人最愛看旅遊節目「大陸尋奇」，他可以一集集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尋奇個沒完，在他太太眼裡，也成了個奇人奇景。有不少退休男士還一夕之間忽然變成家事督導員，覺得冰箱太亂，窗子太髒，吃了幾十年的菜有礙健康，以後都不要燒......燒什麼，怎麼燒，都要聽他的......日常買多少菜，花多少錢，也要由他管控......
這還不算什麼，麻煩的是，太太出去參加友朋聚會，他會譏評：我看你在家裡就是待不住，一定要出去才高興......笨蛋才聽不出他在罵太太內心空虛，精神貧乏。
太太去學畫畫、捏陶或攝影，他就毒舌道：你哪有什麼才能？不要出去丟臉好......
太太去聽藝術、文學、哲學、佛學的課程，也要先躲過一支支毒箭般射過來的話：你聽得懂嗎？就你那腦筋，我看是浪費時間浪費錢！你有時間，有錢，就去浪費好了！
朋友的老媽媽倒是不學燒陶或攝影，也沒想到去聽文學哲學課，她喜歡燒菜和縫衣，多年修為，已臻高手化境，只是年紀大了，體能不足，視力日差，味覺退化，高手面對的是下坡的走勢。光是這一點鬱結，就需要大功夫來化解。此時，家裡又出現一位不大出門，但在家裡各處出沒的老先生，得要分神瞭解他的處境，體貼他的心理，照顧他的身體，面對他的問題，唉，壓力實在不輕。
問題，只講一項好了。在社會打拼多年，是一號人物的老先生，退休回家後，跟很多退休男士一樣，沒有朋友。真的沒有。他以前，只工作，有同事，但沒有朋友。你不能猛一下把認識的人變成朋友。老媽媽不一樣，她跟許多居家婦女一樣，沒有同事，但有很多情同姐妹的朋友，和情同朋友的姐妹，她與這些朋友、姐妹緊密相連，結成網絡，生活有滋有味，內心也不寂寞。於是，老媽媽試著把家裡的這位孤老帶進她的網絡，即便格格不入，也讓他能跟著出去走走。
由衷的佩服這樣的女性。她在孩子小的時候帶孩子，先生老了以後帶先生。
退休在家的老先生，彷彿並無所謂，一逕的我行我素，這時候，從他眼裡看出去，養了幾十年的小孩，也可能看不順眼了。朋友說她老爸有一天嫌她的穿著不對，說她出門上班怎麼都不穿one piece？
one piece！連身洋裝！怎麼樣的one piece？
大概是吉永小百合或原節子穿的那種長到膝下，腰間有根細皮帶的款式吧？
不錯不錯蠻美的，那是女神的裝扮啊，作件來穿穿吧。我鼓勵朋友。
朋友撇嘴又說她老爸有天走過她房門口，朝房裡左看右看後說，你一個女小孩的房間，怎麼連個人形都沒有？
人形，洋娃娃是也。
朋友說，我都幾歲了，還女小孩，還人形呢！
這是輕度的修理，另外還有重度的修理......許多爸爸在孩子小時，沒空或沒興趣照顧小孩，轉眼孩子大了他老了，他忽然有空或有興趣管小孩了，於是想也不想就管了。簡直時空錯亂。家裡只好上演鬧劇，或悲劇。
不是喜劇。人生的第二個春天變調了，太太媽媽們有辦法面對嗎？這是一些日劇處理的問題。
於是，絕大多數上年紀的太太媽媽心氣不強，又缺少周邊的支援和了解，都不乾不脆的抱怨著過了下來。也不知道這是通沒通過時代的考驗？
其實，時代對銀髮老年的考驗可多了，各方各面都是考驗，一下子說不完。這裡，且以終會，或已經面對時代諸般考驗的我和我朋友的長嘆暫時作結。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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