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然立即走進那家麵包店。我也跟著買了個菠蘿麵包,三十二元一個,真不便宜。不過我也好久沒吃了,雖然是住在有菠蘿麵包的地方。
很好吃。買回來那天,原想吃半個當宵夜,卻幾下子就整個都吃下肚了。因為好吃。但這好吃跟朋友習慣的好吃,跟我從前覺得好吃的好吃,是不一樣的好吃。好吃進化了,變成另一種好吃。菠蘿麵包因以得名的,切麵刀劃出的菠蘿格紋,意思勉強還在,但不像以前那樣一格一格規規矩矩的,瞧著是油亮凸起的酥皮,入口後口感也不一樣,比以前蓬酥得多。
是嘛,這菠蘿麵包的名稱其實改了,叫丹麥菠蘿,有歐洲氣質。以前我們從小吃到大的菠蘿麵包,質地比較綿實,沒那麼多氣孔,比較單純比較土,是台灣菠蘿。台灣菠蘿是台灣自己發明的,還是學別人做的?待考。
好久沒吃菠蘿麵包,一吃吃到歐洲菠蘿,於是我又回頭去在地小麵包店買台灣菠蘿吃。不過,以為簡單的事倒不簡單。記憶中的土直台灣菠蘿,小方格塊沒那麼粉吧?或者上面沒刷那麼多油吧?吃來吃去,我也吃糊塗了。倒是反而覺得丹麥菠蘿比較好吃。怎麼,我的口味也由土直進化到歐洲去啦?
又一日走在路上,看見長長一條人龍由騎樓綿延至巷口。大家熱望想買的原來是香港人發明的,叫冰火菠蘿油的一種進化菠蘿麵包。我沒吃過,但知道是在熱的菠蘿麵包裡橫夾一片冰冰的奶油,奶油熱熔了,整個麵包即油汪汪一片黃。那油膩賣相不討我喜歡,但冰火菠蘿油的名稱我倒喜歡,重點都說到了,又有神話感。
菠蘿麵包的花樣經真多,吃著小時候那種單純菠蘿麵包長大的朋友與我,發現這個世界早已不是只有單純菠蘿麵包的世界。
不過,單純的土菠蘿麵包也還是有,那就好。因為我知道,思念的麵包要是消失,不見,沒有了,會引發惆悵,甚至不止,會讓我很焦心。像有一家麵包店賣一種攙夾柔潤麻糬的酥軟小土司,我很喜歡,有天滿懷熱望去買卻沒看見,初時以為只是賣完了,不過兩三次去都沒找到,忍不住就直接問店員小姐怎麼好久沒看到麻糬小土司了?
說是不賣了。
為什麼不賣了?
不曉得。店員小姐說。
還會再賣嗎?
不曉得。好像不會吧。店員小姐說。
難道只有我喜歡這種夾了Q彈麻糬,帶有一絲絲甜味的小土司?犯不著單為我一人做這種麻煩的麵包,所以他們不做了?要怎麼讓他們再做這種麵包?
想不出辦法。只有悵然嘆氣。
還有一家麵包店賣的紅酒巧克力土司,酒香,加上略有些苦的巧克力味,真是絕配。我好喜歡,看到必買。可是有一天,我發現他們沒有紅酒巧克力土司了。怎麼回事?麵包店決定聯合起來對付我嗎?
店員小姐說他們不是要對付我,而是有些家長顧客反應說小孩不適合吃酒味麵包,家裡不能買這種麵包,所以他們店裡決定不做了。
這說的是什麼跟什麼?聽不懂這種邏輯!我哀號。小孩不適合吃酒味麵包,買別種麵包給他們吃就是了。麵包店竟然為了那種討厭的家長和小孩犧牲我!還說不是要對付我!
負氣走在台北街上,想到這是個沒有麻糬土司和紅酒巧克力土司的城市,真真沒滋沒味起來。
不過幸好,這個城市還有一種黃金香橙麵包。那手掌長的長方形麵包上緊捱著排了八片灑上細密香草的蜜漬香橙,張大口一咬,蜜甜,橙皮微苦,香草芬芳,混融著落入不過軟、不過硬的厚厚麵包裡,吞下肚,就是平凡的我的幸福。
但我這平凡的幸福也曾失落不見。初發現黃金香橙麵包,吃了幾回以後,它就在市面上蒸發無影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心裡歎著氣,我也無力去探問。反正問也無用,沒有就是沒有啦。我消極的想。
卻想不到,以為再吃不到的香橙麵包入夏後又上市了。立刻買來吃,還是好吃!吃完試推敲,橙果產於冬,蜜漬的香橙片即得成於夏?這有道理嗎?
不管有道理,沒道理,平凡的我發現我平凡的幸福其實蘊藏深奧難解之密。呆坐推敲麵包之流變的時候,時光流動,世界變異,兒子推門進屋喊:媽啊,我給你買你喜歡的可頌回來了~
是DEAN & DELUCA啊?很貴吧?
可頌,是我的另一心頭愛,好吃的可頌麵包通常都很貴,貴得可怕,通常我也都不買了。前兩年發現一家連鎖店賣一種小尺寸的可頌麵包,一袋約裝十個,還不算太貴,吃起來也還符合我的標準,外酥內軟不油膩。可是近來發現它也質變了,外皮太過酥油,麵包心太過空洞,一咬,中間沒什麼份量的,空空的麵包心沒勁去擋一擋酥油過頭的外皮,立刻讓四面的酥油皮啪喳在口腔裡相會,一嚼兩嚼,好像只吃到酥油皮。吞下去以後,嘴巴裡好像只剩下油膩味。所以我又不大買了。偶爾買,是為了測試它有沒有變回去。
兒子帶回來的可頌,個頭很大,看也知道,麵包心應該會有足夠的層次,酥油皮和麵包心應該會有比較正確的酥、軟比例。兒子說你不要管貴不貴,喜歡吧?吃嘛!
好,那我要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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