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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聞追想錄----兒子,你要不要去日本?

2016年10月14日 0 意見
最近我家先生撫今追昔,檢看歷史,為文感慨說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時代......如果失去了自信、活力與氣力,危機就來了。

接他的話,我也撫今追昔說說看:

先生在黨外時期即參與民主運動,又從1991年開始在民進黨中央黨部工作,擔任過的職務有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事務委員會執行長、選舉對策委員會執行長、民調中心主任、政策委員會執行長、中國事務部主任、黨副秘書長等等。我舉出這些,並不是要說他有多厲害。


上述的職務,他往往是同時兼任的,以致於我曾經譏評:你們都找不到別人去做這些事啊?會不會你哪一天也去兼任青年部的主任和婦女部的主任啊?

先生好像沒聽出我的諷刺,認為我很幽默,還高興接招說:婦女部,我比較不適合,青年部倒還可以吧?


一人身兼多職,當然是有些能耐和條件,但我仍然並不是要說他有多厲害。回顧那個新政黨萌芽的時空,黨務工作並非大家搶著要做的工作,薪水不夠看不說,經常很忙得加班,在個人的生涯發展上也要打個問號,因此多少要有點理想才行!先生有無窮的理想,又特能吃苦耐勞,辦公室發不出薪水的時候,他更加辛苦工作,還曾開車陪同財務部門的同事出門借錢,借到後就幫忙抱著大包熱烘烘的錢趕回辦公室,大家才有薪水領。因此,那時候,有一個人,能力足以兼很多職,做很多事,又只要給他少少一份薪水,對財務困窘的辦公室來說,怎麼算都是划算的。

苦哈哈,傻兮兮,熱情不減。那時候擠在小小辦公室裡先生的同事們,大概都有這樣的特質吧。有一次先生跟老友南方朔聊天,南方朔望望他說老陳,以後啊,你們辦公室如果看過去滿滿都是俊男美女,那你們就執政有望了。真的,你去看,他舉出兩大報社為例,你去看人家的辦公室,男的一個比一個帥,女的一個比一個漂亮,你就要想為什麼俊男美女都、都集中到那裏去了......

在旁聆聽高論的我這時蠻失禮的插話說可是,你不也在那裡上過班?

他不以為忤,微微笑著,很得意的說欸,我絕對是那裏的少數,少之又少的少數。其他那些人,都又高,又漂亮噢,真的,我不騙你。

然後他繼續說,為什麼俊男美女都去那裡?薪水高啊,有前途啊,以後有發展啊!所以他們要是擠破了頭也要來你們辦公室,就表示你們有前景,快要執政了。呵呵。

雖然我虧了南方朔兩句,但他講的那件事----以俊男美女為執政標竿,倒就此放在心裡。那是什麼花開蝶來的效應嗎?姑且聽之。

然後,過兩年,先生的辦公室雖然還是苦哈哈的,時有發不出薪水的危險,但是大美女來了,大才子也來了。我說的是蕭美琴和楊照。楊照來擔任國際事務部的主任,蕭美琴是副主任,楊照去職後,蕭美琴升任為主任,且在此任上好多年。漸漸我又注意到,咦,黨部辦公室裡的年輕人很多都蠻正的。蝴蝶、蜜蜂來了嗎?離執政不遠了嗎?

很難相信,一笑與先生、兒子繼續過我們一塊錢都要數算的尋常日子。有一個夏天,我帶剛上小學的兒子參加先生辦公室的員工旅遊去澎湖,先生照例不能參加,要工作!沒有時間旅遊!你們去就好!



我們玩得很開心,海、天、島嶼是無窮的盛宴,同行的年輕人又都很細心,很照顧婦孺長者。一天大家在海邊聊天,一位美國回來的年輕黨工湯米望著大海,說起他小時候的故事。



湯米的爸爸是政治犯,出獄回家後,他每天在忙些什麼,湯米完全搞不清楚。有天小學放學後,爸爸出現在校門口,來接湯米回家。爸爸說湯米,你要不要去日本?

湯米聽了好高興,說好啊,我要去!

爸爸說,那我們明天就去。

明天啊?那我要帶什麼去?阿公阿嬤也要去嗎?湯米問。

爸爸說,日本什麼都有,所以你什麼都不用帶,衣服、內褲都不用帶,到那裏再買就好了。

爸爸又說,阿公阿嬤不去,只有我們兩個去,這是我們兩個的祕密,你不要跟別人說,回到家也跟誰都不要說,明天你放學,我就來接你去日本,等我們到了日本再跟阿公阿嬤、老師同學他們說,給大家一個驚喜。

雖然不懂為什麼要給大家這樣的驚喜,但湯米還是答應爸爸說好。要去日本!他太高興了啦!他太驚喜了啦!他也喜歡跟爸爸兩個人有一個共同的祕密。

到了第二天,湯米放學的時候,果真爸爸來接他了。湯米揹著書包,跟爸爸去到車站,坐上大客運車,搖晃著上路了。

爸爸說這一切都是秘密,叫湯米不要多問,跟著他就對了。湯米忍著沒有多問,一路搖晃著,不覺睡著。醒來天黑,湯米跟著爸爸下車,吃了飯,又轉來轉去走了些路,見到一些人,然後,來到海邊,他們上了一條船。船不怎麼大。開船的人一句話也不說。


這時候,勇敢的湯米忍不住問了:爸爸,我們不是要去日本嗎?

爸爸說對,我們就是要去日本。

那我們怎麼坐船?我們不坐飛機去日本嗎?湯米問。

爸爸說對,我們不坐飛機,我們坐船去。

湯米有點害怕,也有點想回家了,但他忍著不說。船在大海中間不知開了多久,然後停下來,放下一條小船在海裡,開船的人粗手粗腳抓著抱著把爸爸和湯米放上小船,接著竟然揮揮手,丟下小船,就、這麼、開走不見了!黑漆漆的無邊大海裡,光剩湯米和爸爸和他們屁股底下搖搖晃晃不太牢靠的那條小船。

湯米害怕極了,要哭出來了。爸爸拿起一支槳划起來說前面就是日本,你坐穩,不要怕,我們很快就會到了。

划了好久,都沒有到。湯米好冷。日本到底在哪裡啊?

忽然,湯米覺得腳底下濕濕的。船進水了!我們要沉船了!湯米大喊。

爸爸連忙放下槳,抓起一個小臉盆,咒罵著手忙腳亂舀水倒到海裡。湯米一面哭,一面幫著用雙手掬水倒到海裡。但是淹進來的水比舀出去的水多,湯米不會游泳,他覺得爸爸那麼胡來亂搞,一定也不會游泳,他們大概要死了!!!

這時候,老天垂憐,一陣強光照來,照得他們睜不開眼睛。然後強光那邊有人大聲對他們喊話,湯米一句也聽不懂。爸爸說那是日本話。

講日本話的日本人開著看起來很牢靠的大船過來,把湯米和爸爸都接上大船,大船穩穩的開了一陣,不久就進港靠岸。爸爸跟湯米說,你看,我們到日本了。

救起他們的是日本的海岸巡防隊,他們到的日本是沖繩南邊一個小島。在那裡,湯米爸爸要求政治庇護。他們在那小島住了好一陣子,後來輾轉到了美國。湯米在美國長大。他一直聽爸爸大罵害他坐政治牢的國民黨,他一直記得爸爸帶他坐船去日本,差點死掉的事,他一直想回台灣看看。當年,他衣服、內褲都沒有帶,原來只是想跟爸爸去日本玩幾天就要回台灣的。

在澎湖海邊,大家聽了湯米的歷險故事都笑,我也笑。不過如果,先生這樣帶兒子去日本,我不會原諒他。奇怪的是,湯米講起爸爸的時候,常常很溫柔的拖長聲音說「阮爸~」如何如何,我感覺到他似乎是帶著理解和憐愛的,把那個衝險冒失的爸爸整個好好的安置在他的內心裡面。


湯米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的是,長大的湯米回台灣了,坐著飛機回來。

長大的湯米,高大健壯,開朗健談,對人非常有禮貌,但他身上隱隱有股江湖剽悍之氣。原來,他是在海上亡命過的。

美人、才子、亡命者,先後來到先生的辦公室,自信、活力與氣力,都很充盈。或許,那正預示著新時代即將到來。









附記:

湯米小時候住在台灣,應該沒有英文名字。為了行文方便,本篇從頭到尾都稱他為湯米。

其實,湯米並不叫湯米,他真正的英文名字不是湯米,湯米是我在這篇文章裡給他取的名字。而他的故事,放在我心裡好多年了,現在寫出來,恐有記憶誤差,認識他的人應該可以說出更準確的細節。不過,即便可能有誤差,這個故事仍然是真實的。

又,本文兩張輝煌的黃昏海景照,是兒子在國外拍的,照例不告借來一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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