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羨慕這樣的人，我不是這樣的人。
曾經有一次我覺得應該整理一下我的衣櫃，因為那裡面滿塞橫跨好幾個時代的衣服，可能連我小姐時代的衣服都還有，實在太扯了。不過，要從何收拾起，實在是個問題。
但經常是老友照例出出進進忙她的事，我照例手上抓本書懶洋洋如廢人般歪在她客廳的花布椅上，看書，放空，養神，等她回家做飯吃。一日我悠悠然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老友的中學生女兒在我旁邊另一張花布椅上放下兩三件疊得周周整整的衣服，好像都是棉的T恤，等她又從房間拿來一件摺好放上那疊時，我就問了：你在做什麼呀？
那中學生女孩說：我在整理衣服，這幾件不要了，要回收。
在我看來，這幾件都沒有到可以不要的地步，是破了嗎？還是嫌小了？
不是的，是穿久布料鬆了，圓領子有點垮下來，不挺不好看了。
原來如此。年輕人的穿衣美學，我學到了！
如果我能內建這種穿衣美學的話， 就不會面對眼前塞爆的衣櫃，因為我的衣服很少是沒有問題的，像圓領子有點垮下來這種事，實在是太小太小的小問題，依年輕人的標準，我好多衣服都該摺好送回收。
是啊，聽我說起那個幾年前的小故事，我家的年輕人兒子發話說要那樣才對，像你這樣是不行的，乾脆我來幫你整理衣櫃好了。
真的嗎？我又驚又喜說我也希望有人幫我整理，你會嗎？
兒子自信滿滿說那有什麼問題，我當然會！
接下來他就一躍而起，打開衣櫃，拿出一件一件的衣服，扔在床上說這件可以不要，這件也可以不要，你看，我起碼可以幫你清理掉二分之一的衣服，讓你的衣櫃變得清清爽爽！
我已經沒有喜了，只剩下驚，忙忙搶回幾件說這件很好很新，不要丟，這件雖然花，但有特殊的味道，我應該還會穿的！
丟啦丟啦！兒子說，你不會穿的，像這件紗紗的旗袍，從來沒有看你穿過，我不信你還會穿，你大概也穿不下了。
他把那件「紗紗的旗袍」拋到床上。我很後悔請他幫我整理衣櫃，於是試圖跟他說理。我說，不是能不能穿或會不會穿的問題，是一個紀念性的問題。
啊？兒子滿臉問號，好像聽到外星人講話。我繼續說，這是我的第一件旗袍，那時候我在教書，那個中學的畢業典禮辦得很隆重，導師要在莊嚴的音樂聲中領著學生進場，規矩是老師穿著要像樣，要正式，不能像要去跑步或買菜一樣，所以我們幾個教書沒幾年，又都是大學同學的年輕女老師約著都去做了新衣服。你外婆給我一段紗紗的粉黃衣料說花色很亮，適合年輕人穿，去做一件短旗袍正好。所以我就有了這件旗袍。
找出當時的照片，我說你看你看，秦阿姨、陳阿姨她們都穿了新作的旗袍、短襖，漂亮吧？美吧？媽媽也不錯吧？你看你看，這是不是三個古典美人？
我回味著一去不回的年輕時光，十分沈醉，一邊把我那件紗紗的旗袍搶救回衣櫃，兒子無奈隱忍，退讓說那我幫你清理掉三分之一的衣服好了。
最後經過好幾回合的拉鋸戰，差點鬧得母子失和，大打出手之後，兒子算是幫我清理掉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衣服。
後來兒子出國唸書，沒空管我的舊衣服，倒是我發現他有些不穿叫我丟的舊T恤、舊襯衫其實蠻好的，丟掉可惜，我可以穿，用洋蔥式穿法，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很保暖，也不難看。不難看是我自己認為啦。他還有些運動短褲，我穿也不違和。不違和也是我自己認為啦。如此這般，行之甚久，我都忘了我穿在身上的那些有藍球圖案、猛獅圖案或星際大戰人物的T恤、襯衫、短褲原來是兒子的。有一天兒子回家看見說你怎麼穿成這樣，什麼樣子啊，好難看！
我全不以為意，反而告訴他我看到一部韓國電影很不錯，裡面的媽媽常常穿兒子不穿的印了fight for freedom等字樣的舊運動服做生意賣飯食，那個兒子看了也說你穿這什麼衣服啊，丟臉死了，不要穿啦～那個媽媽罵回去說丟掉好浪費，然後她照穿不誤，跟我一樣，哈哈！
兒子歎氣搖頭，我繼續說一部電影如果有這種片段，多麽真實，多麽接地氣，即使不是多了不起的電影，有這種片段，我就看得下去。
那是別的話題了。
或許你好奇我那件紗紗的短旗袍怎麼樣了？還在。不過，兒子說的沒錯，我當然怎麼樣都塞不進去了。
發表文章
0 意見: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