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日日夜夜

 廚房的日日夜夜，就是水要通，火要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道理，但最近又深刻體會到。

我們這個半山的社區一直沒有自來瓦斯，得要向山下的瓦斯行叫桶裝瓦斯。住了幾十年，早習以為常，但是外頭聽聞此事的朋友都覺得不可置信，什麼？會有菜炒了一半，沒瓦斯就不能炒的事？會有正在洗頭，熱水忽然變冷水的事？

有啊，雖不能說是家常便飯，可也是不定時會有的事。不過雖說麻煩一點，但最晚第二天，瓦斯總會送來的，倒是社區用水的問題從我住到這兒以後，一年比一年嚴重，是歷屆管委會的課題。

五十多年前，在社區成立之初，大家用的就是山溪水，水質很清甜，只是隨著住戶人口一年年增加，每到夏季枯水期，水量就不敷大家需要，常會無預警停水，或分區供水，實在是居民的一大困擾。且因為溪水上游有人養豬養魚，水質也沒有以前好了。於是居民要求自來水上山的呼聲越來越強，經過多人多年的接棒努力和複雜的行政程序，幾經波折，終在前兩年設蓄水池、加壓站，一區區拉了管線引來自來水。此為足資傳頌的社區盛事！

有充沛用水後，我也跟大家一樣高興，

不過，水的來源問題解決了，各種各樣如管線老舊等水問題還很多，得要各家各戶自求多福。像最近一位芳鄰的廚房水槽排水管在進入牆壁裡的那一段破損，以致排水溢出，到處漫流，她只好洗菜、洗碗都去浴室，用一點點水慢慢洗，十分不便。過了好些日子，終於找到水電師傅來處理好廚房破損的管線，那個歡喜啊！

我的廚房排水管也有麻煩，水排下去的速度非常非常慢，底下不知哪裡淤塞了，我拿筷子、竹籤去通排水孔，有時有點用，撈出一些黏黏碎渣後，排水稍快，但還是不正常。我因此洗碗洗菜時盡量不讓殘渣流進排水孔，洗菜還好，洗碗就很費神，總拿吃飯、做菜時用過的面紙和廚房紙巾先拭除碗盤上的汁液殘渣，再以小小的水流慢慢洗。我連早餐的麥片碗也不放過，上面極細極黏的碎屑都不讓往排水孔流。貓用過的碗，也仔細擦試過才洗。

即便這樣，水流依舊不順。我拿筷子捅排水口時，常想起前一陣子看過的丹麥影集〝Borgen〞，Borgen是指原為丹麥皇宮的一所宮堡，現在這裡是最高層級的行政、立法、司法機構分門合署之處，這部影集就是針對Borgen，講丹麥的政黨和政治，其中各種操作、衝突，精采不斷，女主角身屬小黨，意外當選首相，她是首相，她也是人妻、人母，家人都非常體貼，也為她感到驕傲，但因為她實在太忙，超乎預期的忙，無法像以前一樣投入家庭生活，還是爆出家庭問題，與先生先分居，後離婚，小孩同她也似乎漸行漸遠。有一幕是她忙完公務，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還得與堵塞不通許久的廚房排水管奮戰。身為首相，也是拿根細長棒子喳、喳、喳的捅著那混帳的排水管。人生啊，實在是很混帳。我的排水管，那時還大致是通的，但我十分同情她，一面心想丹麥這國倒真奇怪，首相沒有什麼管家或家務助理來幫她處理廚房瑣事通水管嗎？

這時門鈴響了，來人是首相的司機，他幫忙送來一落公務的資料。他們在水槽前交接完畢後，他一眼看見水槽裡滿是髒碗盤，水管又堵住，污水下不去，即挽起袖子說我來，不知怎麼三兩下水管就通了。後來我水管不通時，曾想當時怎麼沒看懂首相司機是怎麼弄的，看懂了就可作為現在的參考。

當時我預感司機和首相之間會有事，果然不久他們倆就在廚房水槽前擁抱在一起！這司機不是君子，首相簡單說是因為排水管通了，實在太感動，又一時無力抵擋內心孤寂，才在崩潰邊緣出了這事。但幸好人家那裡是性解放的丹麥國，即便司機不是君子，惹了些麻煩，讓人不快，首相心腹之政務助理也很快處理好，不致造成八卦醜聞滿天飛，進而政權崩塌什麼的。這一頁很快揭過。

總之水管不通真不是小事，會害人頭痛失控做出平時不會做的事！我趕緊聯絡熟識的水電師傅，但他工作滿檔，短期間無法蒞臨檢修，我問他那我是不是先去買瓶通樂之類的倒進排水管，看會不會通？

師傅說不行，不要隨便倒，你的排水管如果是塑膠管，就不可以倒通樂。

我轉而上網求師。我就不信除了丹麥首相和我，別人都不會碰上這問題！

果然網上有人說了，有一個很環保的辦法，就是先倒小蘇打粉進排水管，再倒醋進去，二者在水管中一接觸，呼呼冒煙冒泡泡，接著再沖水下去，沖沖沖，不通就通了。

這麼好！我喜歡簡單的方法，何況還環保。小蘇打粉和醋，我都有。立刻來試。試了又試，試了不只一次。沒效，還是不通。

我再上網，看到有人跟我一樣滿懷希望的試，不通，不成。還有人很有心，買了不同牌子的水管疏通劑，來跟小蘇打粉加醋比較，雖然有網友指出實驗方法有些問題，且他把臉湊那麼近，又沒戴護目鏡，萬一出事怎麼辦等等，但我還是努力看到最後，實驗結論是含含糊糊的「XX牌似乎效果好一點，但也很難講」，這實驗應該不能算成功吧？

唉，世界上大概沒有簡單的成功？

我知道世界上的成功都不簡單，但再次發現這項鐵則還是令人沮喪。現在的狀況是水管不通，且又冒出縷縷醋酸氣，多日不散，攻擊嗅覺。幸好還未到崩潰邊緣，兒子就幫我另找來一位年輕的水電師傅。師傅分段解開排水管，倒掉積在裡面的污水後，使勁拍擊出一坨坨黃棕色爛泥樣的物事！

這跟我預想的不同，我以為在排水管的彎轉處會積存菜肉渣屑─當然不是像小時候在《兒童樂園》雜誌看到的故事那樣，故事講某大富翁家廚房裡做菜作法講究，食材精緻，好多邊角肉料和比較粗老的菜葉都棄而不用，扔排水溝，流至後牆外，洗米也大手大腳，讓很多白米流入排水溝。後來大富翁家敗，淪為乞丐，去附近寺廟乞食，老和尚端出鹹肉醃菜和白米清粥，他吃得好香好感謝。老和尚說不用謝，肉、菜、白米都是以前你家排水溝每天流出來的，我看著可惜，撈起來曬乾、醃製、收好，讓有需要的人吃─我小時候好喜歡這個故事，不是感動於老和尚勤儉不浪費的美德，或許也有一點吧，但主要是感覺到食物美好，那餓過頭後的一餐好香，還有，真不可思議啊，怎麼排水溝裡流出的東西會那樣豪華？

回頭說我民家小戶排水管裡倒出的醋酸棕黃爛泥，我大吃一驚說怎麼是這樣，我以為會有比較大片、大塊的垃圾渣渣！師傅說煮飯、洗碗、刷鍋子，總會有油流進排水管啊，慢慢一點一點積在排水管的管壁上，就會這樣，這邊彎轉的一截很容易卡油。以後？以後說不定還會這樣，那時候再來像這樣處理。說著，他把排水管重新接好。

感謝啊！我像丹麥首相一樣感激涕零，倒是沒有同他擁抱在一起，只是不斷點頭為禮，鞠躬致意。兒子大概覺得我感激成這樣有點誇張，就安撫說好了，沒事了，又指揮說你去把水桶裡的髒水倒掉，把地擦擦，然後他送師傅出門，又忙他的去了。

我依指示倒掉髒水，整理好環境，又開始洗菜做飯的日常輪迴。我嘩一下，嘩一下的把好幾輪的洗菜水倒進水槽，水皆飛快跑下排水口，全未滯留，實在真爽快。

唉，人生啊，真是很混帳，時不時要跟爛泥渣滓鬥爭，又不一定能用醋和小蘇打粉這樣溫和的東西來解決問題，得另找工具，另尋途徑，路很漫長，非常痛苦，但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自己崩潰，輸給爛泥渣滓吧？廚房的日日夜夜，於水火之間，想到好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