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項小兒科議題

最近我開始將搭乘計程車當做我的一項交通選項。以前不論外出或回家，我自己一個人的話，基本是不叫計程車的，我根本想不到要叫，如果問我，我會說好貴啊，幹嘛要叫，我坐公車、捷運，再走幾步路就行了。買了大包小包好多菜回山區的家時，也是這樣，通常我也不叫先生或兒子來接我，除非他們在外公幹，忙完正要開車回家，我可以搭個便車。幹嘛要叫，我自己可以的。

但是時有鄰居、老友看不過，關心我說唉呀，你提這麼重太累了，又不年輕了，不要傷到身體啊。

想想也是， 何必太拼，傷到身體筋骨可划不來，因此我修改了我的交通法則，要是買菜買得太多太重，又逢下雨，那就叫計程車回家。車費兩百出頭，有點心痛，我這出身資源不足古時候，承繼節儉家訓的人必須自我教育：花點錢省了等公車的時間，就是多了回家休息的時間，所以其實是賺到。

我家附近有位女鄰居，年紀與我相近，看她大概四十歲時出入即以計程車代步，這麼多年下來，花的遠、近程計程車費相當可觀。 不過她最近有一天跟我偶遇，拉我同坐計程車回來，在車上告訴我說我啊，我身體不好，你知道吧？我會眩暈，一暈站都站不住，所以我出去、回來都叫計程車，不然我怕我在路上暈倒出事，那可麻煩了，我一趟車到了市區要去的那個點就人多不怕，買東西，看朋友，聽戲，都沒問題，事情辦好，馬上叫車回來，反正不在路上多逗留！

聽到這番話，我可懂了，她付費賺到的其實不只是時間，還有生活內容。她以相對安全的方式換取到自由自在「買東西，看朋友，聽戲」之愉悅，誰曰不宜？她不喜歡把錢盡量省下，時時在家靜養身體，選擇經常用心打扮一下，叫個車出去走走，這很健康啊。

何況忽然倒在路上這種事真的有，我一位有半規管問題，經常眩暈的朋友，生前愛自然，喜散步，有天她照例出門散步，一走走進一條山徑，山徑清幽無人，滿是綠意，她走著走著，忽然暈眩襲來，天旋地轉，待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倒在小路上，不知倒了多久，手腳有些擦扭傷，眼前綠意已蒙上薄暮灰影。她只能自己慢慢爬起來，由小徑摸回有人走動的大路。若是她天黑了才醒轉，也是只能這樣走回人間，不然誰想得到獨居的她尋幽漫步到少人行的山路而跑來找她？

且說，女鄰居一席叫車代步的智慧正論很耐咀嚼，我也時常在家代為大力宣講，我宣講的對象是行事為人根深柢固源於農業社會老時代，有超強節省美德的先生，

我殷殷勸說你會開車，但也有不方便開車的時候，那就叫計程車坐坐，不要美德太強想太多非要省錢走半天去坐公車或搭捷運，辛苦一輩子，對國家社會也算有點貢獻，坐趟計程車，即便是長程，也不為過啦！你看某某，最擅長旁徵博引的我想到吾友某某又說，她就是有一天忽然覺得不能浪費要省錢，才出了事。

吾友某某平常是開車出入這社區的，但那幾天車子有狀況送修了，而家裡老貓也有狀況得看醫生，某某不曉得為什麼節省美德湧上心頭，硬是提著裝了八公斤老貓的貓籠走一段社區山坡路去搭公車，進市區前還要轉乘一趟公車才能到貓醫院。但是抵達目的地之前，她在下第一段公車的時候就連同老貓一起砰通摔落地，半天爬不起來！因為山區道路歷經多次補鋪柏油，與旁邊的泥土地已經不在一個平面上，高出了一大截，也遠超乘客的預期，不常在此下車的乘客以為下車會踩在一片平面上，哪知落腳竟有高低差，一下踩空就摔了。幸好貓籠牢固，且吾友拼命護持，才沒讓門一摔打開，老貓飛奔出去。老貓在貓籠裡哇哇罵她笨蛋，但一點沒受傷，吾友的腳踝卻嚴重扭傷，此後好幾星期都一跛一跛得看醫生。她十分懊悔，說當時要是叫計程車來接她和貓就好了，結果她花的醫藥費遠超過帶貓來回兩趟的計程車費。

林林總總講了這許多，結論是節儉雖屬美德，但在我們這個年歲，也未必隨時都要奉行，我現在，已在慢慢調整行為準則，也就是不讓節儉之德永遠拘束自己，假如我想出去吃頓好飯，不可以嗎？假如我想買件漂亮衣服，不可以嗎？假如下雨天我像馱獸一樣揹了好多菜，好多雜物，就在路邊招輛計程車載我回家，減輕我的負擔，當然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然而長歲數後，在擺脫拘束自己的一些個行為準則時，不小心暴衝也是有的。家附近一位年至九十的男鄰居近日老在家裡跟兒子吵，吵得不可開交，吵的主題是他要買車，他怪兒子在幾年前說他老了，非要他把車賣了，害他現在出門只能坐公車或搭捷運，他好想開車呀！要買哪一牌哪一款的車，他也看好了。

他想念開車的感覺，手把方向盤，一踩油門，咻～往前跑，哪裡都能去，與世界沒有距離。現在，像隻老烏龜，只能慢慢爬，好討厭！這件事，路上碰到我時，他氣噗噗不能忍，講了出來。

可是，我說，你不開車以後，每天走好多路，腿腳變好了，越走越快，步伐越來越自然，所以不開車也有好處的，你要是又開起車，就不會走那麼多路，體能可能會退步。

他哼哼不答。我知道他兒子那時候要他把車賣了，是因為看他身體走下坡，肢體動作不協調，而且不只是擔心他體能退步，其實也擔心他心智倒退，這樣開車會有難處，可能出事。但是心智問題很難明言，一說出來會傷他心。於是兩人在家各設陣地，隔空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有時兒子探頭開兩槍又縮回，有時老父奔出扔一彈決心玉碎，最後兒子被逼沒法就說不然你像誰誰一樣，去買輛電動三輪車好了。九十老先生一聽更氣，他說那是給殘障人開的，我才不要！

這種霸氣暴衝的境界去我甚遠，我還糾結於搭計程車其實不算浪費的小兒科議題，並為此寫了前面洋洋千字文，九十男鄰居想的是狂擲百萬金購車豪邁行，二者完全不可相提並論。身在不同層級的我還是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