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立圖書館燈光昏暗的書架前,我抽下一本小說隨意翻閱。通常一本小說隨機看個幾段,就能大致知道文字功力、表現手法和內容影像合不合我意,這一本一下就吸引我了,裡面有個人在戶外和貓講話......我立刻把我家Lightning貓先生置換進那個場面......
「你好。」那個初老的男人打一聲招呼。
貓只稍微抬起一點頭來,以低低的聲音好像嫌麻煩似地回禮。是一隻上了年紀的大黑雄貓。
「今天天氣相當好啊。」
「是啊。」貓說。
「連一片雲都沒有。」
「......現在是還沒有啦。」
哈!每個字我都喜歡。我再看下去。他們繼續講話......
「......我叫中田。貓先生,您呢?」
「名字忘了。」黑貓說。「以前不是完全沒有過,不過後來那東西變得不太需要,所以就忘了。」
「是的。不需要的東西馬上就會忘記。這個對我中田也是一樣。」男人一面抓抓頭一面說。「這麼說來,貓先生並不是哪一家飼養的囉。」
「以前確實曾經被飼養過。不過現在不同了。雖然有時候會從附近幾家領一些飯來......不過並沒有被飼養。」
哈!哈!我站在書架前喜笑顏開。這本我要借,不過我現在想繼續看中田先生和貓先生講話。他們你來我往的講了不少話,中田先生告訴貓先生他因為小時候遇到事故,腦子變得不好,
「......我連字都不會寫。書和報紙也不能讀。」
「不是我自豪,不過我也不會寫字。」貓說。舔了幾次右手的肉球。「不過我頭腦很正常。而且也沒有什麼不方便。」
哈!哈!哈!不行,我笑出聲音來了。但是書裡的那兩位還在講話,我再看一下下就好。貓先生這樣說:
「可是你可以像這樣跟貓說話啊。」
「是的。」中田先生說。
「不是每個人都會跟貓說話吧。」
「你說的沒錯。」
「那麼就不能說頭腦不好了吧。」
再講下去,貓先生就直接指出中田先生的問題點不是他的頭腦不好,而是他的影子有一點淡。
「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開始,我就這樣想了,你落在地面的影子濃度只有普通人的一半左右。」
因此貓先生建議中田先生認真去尋找自己散失的另一半影子。「如果我是影子的話,實在......不會願意以一半活下去喲。」
接下來會怎麼樣?中田先生和貓先生相遇之前又發生了什麼事?我要回家慢慢享受發現的過程。這本書很厚,還分上、下兩冊。只要對我胃口,書厚不是問題。不過,下冊不在書架上,別人借走了嗎?不管,就先看上冊吧。有些書,有些書裡的段落,具有讓我重看,重看,看很多次的力量。剛才看到的中田先生和貓先生相遇、說話的全書第6章,對我就有這種魔力。
也許你會說,因為這一章有貓,有貓和人講話,你喜歡貓,所以你覺得有魔力。
不只是這樣。這一章綿綿不絕的魔力更來自於貓怎麼和人講話,人怎麼和貓講話,貓和人在柔和的互動中顯現了貓是怎樣的貓,人是怎樣的人,而貓會吸引很多人,讓人想跟貓講話的本質,亦滲透瀰漫於這一章的字裡行間。因為作者將這種本質掌握、表現得太成功了,所以產生魔力。
貓的本質?是的,貓的本質,與常常拿來跟他比較的狗這種動物的本質很不一樣的東西。請看我引用的第一段對話。發現了吧?貓有深入對話的本領:他不附和人。
假如人家說天上沒有雲,你也說對,天上沒有雲,那這段對話就只好很沒味道的終止。但是貓跟一般人不一樣,他說「......現在是還沒有啦。」你看,他不附和人,他不吝於透露他的經驗、觀察和看法,但只稍稍透露一點,接下來就看你了,你接得住他輕描淡寫拋過來的球,再回拋給他,他就會把話題往深處帶。所以說,下一次你要是看見有人,很可能是我,蹲在路邊,發神經一樣的對著一匹貓嘰嘰咕咕講話,可別笑,這人很可能正在和貓發展一段深入的談話。
繼續請再看我引用的第二段對話。貓可以過沒有名字的貓生!人給貓取名字,那名字其實對人比較有意義。人給所有東西都取名字,也給貓取名字,貓無所謂,他不會被名字附身、制約,他就是他,他是自由的。名字都可以不要,頭銜當然更不重要。這一點很厲害,很驚人吧?嗯,有時候會從附近幾家領一些飯來,你可不要想歪了,那不表示他歸你養,或他要聽命於你,那單純就只是領些飯來吃吃,天下的飯,本來就是要讓天下的貓吃的嘛。
接著來看我引用的第三段對話,讓我笑出聲的就是這裡的兩句話「不是我自豪,不過我也不會寫字。」哈!貓就是這樣自我感覺良好,他可不懂什麼叫自卑,他不會羨慕、嫉妒人家聰明、漂亮、能幹什麼的,因為他覺得他自己就挺聰明、挺漂亮、挺能幹、頂聰明、頂漂亮、頂能幹,他覺得凡是他沒有的,他不會的,就是他不需要的。面對世界,他有他自己設定的標準和價值觀。
看到這兒,你大概也發現了,我借的這本書,看起來輕輕鬆鬆的,就能講貓講到貓心深處,作者一定不是不愛貓的人,也一定不是沒有養過貓的人。這位作者,是日本的村上春樹,走在路上看到貓就會被貓吸過去的一位先生,不小心講到貓就會津津樂道的一位先生。而這本目前我只看了上冊的書叫「海邊的卡夫卡」,結構、故事、佈局都非常好看,還有,怕沒看過的人誤會,我再多說一句:這本書並不只是講貓。另外,譯筆活靈活現,讓我懷疑她也養貓、愛貓的譯者是賴明珠女士。
近日我就會去圖書館借「海邊的卡夫卡」的下冊。上一冊讀到後面,中田先生好像暫時失去了和貓說話的能力,我好替他難過,也一直記掛著中田先生有沒有依從黑貓先生的建議,去尋找他散失的另一半影子,如果找到了,他會怎麼樣,他還會擁有和貓說話的能力嗎?站在一個自私的讀者的立場,我希望中田先生永遠不要失去和貓說話的能力。拜託了,村上先生。
4 意見:
哈哈~書中對白真是有趣啊!
這讓我想到,我家的貓大人們是不是也是這樣啊!
泰「安德列,望著窗外是在等鳥兒嗎?」
德「...現在是還沒來啦!」
泰「黛安娜,喵喵叫是要我摸摸嗎?」
黛「還不快點!是要我叫幾次?」
泰「莫妮卡,踩被子是要鑽進去嗎?」
莫「知道還不快點掀開!」
泰「面面,不要深夜暴衝啦!」
面「那是我的活動時間。」
貓咪就是自我,給人族驕傲、孤僻的感覺;
搗蛋的時候,真的會令人挺生氣與無奈的。
可每當他們望著我,喵~一聲、二聲...
我的魂還是被他們給勾去了!
你家真熱鬧,貓言貓語熱鬧,人貓互動熱鬧!
所謂人貓互動,確實常常是這樣:貓下指令人照辦。
好一座有聲有色的貓世界!
忽然發現,貓的話語,與日本文學裡看似迂迴卻又直捷犀利的對話語境,還真是合。若真能聽懂貓們的每一言每一嘆,不知該是多麼精彩呵。
現在是還聽不懂啦,只是...
我覺得,你有聽懂貓語的潛力。因為,你說出了「貓的話語,與日本文學裡看似迂迴卻又直捷犀利的對話語境,還真是合」這樣精采的話語!而且,說著說著,你還立刻進入了村上先生模擬的貓的語氣,「現在是還聽不懂啦,只是...」
我想,說不定今天你走出門,會發現你突然懂得了另一國的語言: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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