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隔著玻璃門看見的陽台一角,打開門看見的多半就是這樣:
紅消綠長,花少葉多,
家人都說亂的陽台,我自己笑說是鶯飛草長,雜花生樹。我又打混說鶯飛草長,雜花生樹這八個字,就是我的花園美學之精義。
然而我豈不知,這八個字的根底是肥厚地力、充沛水源和旺盛陽光,我家陽台哪有那麼好的條件?幸而家人總是說說就算,懶得與我深究。貓先生、貓小姐也常到陽台捧場,為這八字大話註解。有他們穿梭,
品題,
我的心氣都壯了。
總之,自己來的野花,去迎來的家花,在我家陽台,無分別的混處雜居,各展生機。奮鬥著開出的花,都有一股野花的野豔,
讓我驚豔。
其實,具有野豔之美的何止是花?在我提供的一缽泥土中努力生存的葉與果都展現了驚人的野豔。葉片如盤碟,又如向上手掌的的紫莖芋,
圓巧葉片真如灑了白雪的白雪樹,
渾身毛茸茸,像童話植物的兔耳朵,
鮮紅果實適合小鳥一口一顆的數珠珊瑚,
黑紫果實更適合小鳥一口一顆,但經常入我口腹的龍葵,
都有天工野豔。
意思是說每株草都有名字,每株草都不能泛稱為雜草。
我喜歡這個說法。事實如此。只是我們不知道,或者忘記了,忘記了腳邊那一簇,牆縫那一枝綠草,是有名字的。有時候還不只一個名字。人的情意給起了名字。
雜草這個稱法不好,多餘草雜,聽了就不舒服。若要給所有的草類一個名稱,野草,我可以接受。洪荒草萊,何草不野,野草野花間,有野貓駐足、騰跳,
因為喜歡,名字,慢慢就有了。
噢噢是嗎?我是MoonMoon。
哼哼這樣!我是Lightning。
我們是Lightning和MoonMoon,
MoonMoon和Lightning,
我家這野草陽台野花園裡的野花、野草,原來也都有名字的啊。他們說。
是啊,可愛吧?喜歡嗎?
這個草葉曼妙的段落讓我神思嚮往,反覆盤桓。曹雪芹是這樣安排寶釵的住處的,他好愛寶釵啊。
連呆板的賈政也覺得這處庭院有趣,他和眾清客議論滿園這些異草叫什麼,是薜荔藤蘿嗎?薜荔藤蘿哪有如此異香?通曉各路雜學的寶玉得意上場說話了:
「果然不是。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茞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簦草,這一種是玉蕗藤,紅的自然是紫芸,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離騷 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麼藿蒳薑蕁的,也有叫作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又有叫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像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
寶玉也不能盡識異草之名,我這兒用電腦打字,有些字說不定打的跟古本紅樓也不盡相同。這事讓有學問的人去煩惱,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寶玉說出了異草名稱的變異。
可巧近日我的同學老友梅看見我以前寫的煮飯花,便來信說及煮飯花的花名,她的文字好,我稍微節錄如下:
我記憶中第一個家(小學二年級以前)後院也有。我爸爸南方人發音不准,我一直以爲是“夕陽花“,又是艷麗的紅色,又是傍晚開花,不是挺合理的?等我到小學三年級,搬家後沒有院子了,我們要種在花盆裏,去要种籽,我一個同班同學是北方人,説是“細言花“,她非常肯定是言,還説是因爲黃昏時晚風吹過,好像輕言細語(我們從小都有望文生義的本事,實在因爲中文就是這樣的語言)。我們參了半天,決定是“夕顔”,我回家問,果然,但我爸爸仍然發音不清楚。我當時還不知道牽牛花也叫做朝顔,沒有參考。
好美的一篇聰明小女孩參花記。夕陽花,細言花,我覺得真好。
就在小女孩的詩情細言裡暫時收結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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