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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聞追想錄----長短調

2016年4月8日 0 意見
和朋友一起吃過午飯,在台北穿街走巷,繼續講著話。朋友說不久前請有能的老師看了八字,老師說了些事都很準,又說她的命將終於七十二、三歲。這事準不準就不知道了,到時候看吧,不過我覺得這樣很好,朋友平靜的笑說。


你幹嘛去問這個啊?我抱怨著。

沒什麼嘛,常常想東想西的,就問問嘛。朋友說,我不怕的,如果七十二、三歲走,不到十年了,我覺得很好啊......我的人生差不多就這樣,很清楚了,我的身體在走下坡,以後只會更不好,不會更好,我估算到那個時候,還不算太老,還不至於糟糕到不行,人也還有個樣子,就走到終點,清清爽爽的結束,不會給人添太多麻煩,所以說很好嘛~


有什麼好?我不覺得好。你要是還不算太老就走了,那以後,我有些話要跟誰說?

我們一起長大的,她一向理性面對問題,分析事情總是一針見血,我駁不過她的時候,就只能撒撒賴。

你不會有問題的啦,碰到事情別緊張,處理就是了。朋友說。

是啦,我繼續撒賴,可是怎麼處理,我常常都先要問過你。

朋友大概覺得我越老越不成材,這樣巴著她不放手很煩,就把我揮開,鄭重望著我說,我就是覺得你有時候太緊張,太擔心了,真的不必。你不會有問題的,兒子也會很好的!

你怎麼知道?你幫我們算過啊?我問。

我就是知道。她說。


我們在台北的街市走著,有時候於十字路口停一停,斷斷續續說著這些有的沒的,但真的是很要緊的事情。走到車站後,我們分手坐上不同的車。

像這樣在路邊揮手道別,或招手會合,多少多少次都數不清了。朋友,我的朋友,是彼此承擔眼淚的朋友,她更是我人生的顧問。許許多多事情,連兒子的事情在內,總是我一通電話打去,她就會給我意見,或出手相幫。

四年前,在英國的兒子剛開始生產他設計事業的第一項產品時,我和他爸爸必須幫他在台北跑工廠。工廠總是冷不防就有狀況,產出的東西需要幾度來回修改,讓人十分焦慮。有一次是必須儘快拿一批東西去工廠,工廠位在除了開車就很難抵達的鄉鎮小路邊,不巧先生那兩天不在台北,有駕照卻不會開車的我,第一念就是問常常罩我的朋友能否載我去。

我們約好一早在台北街頭碰面。有陽光的冷天,朋友天藍的車緩緩靠近路邊,我提著大包東西上車,一窩進座位,即不由嘆口氣。又得救了,我說。


沒事!她笑說。

一如以往,她明亮的笑顏,篤定的態度,和溫暖的話語,當即讓我放鬆下來,還毫無顧忌的大打哈欠。因為心裡有事,沒睡夠,很累。

朋友說,你要習慣這些事,工廠很少會一下ok的,有問題才是常態,他們願意今天一早就處理你們這批東西,不錯了。

朋友以前的工作常常要跟地方產業打交道,她說你走進那些鬧烘烘的工廠,都會聽見他們在電話裡大聲喊怎麼還不交貨?不是說好今天要交的嗎?或是喊好啦好啦,再兩三天就好了啦,一定會,一定會......

她哈哈笑說這個行業就是這樣,永遠吵不停,不是催人家,就是被人家催。

唉,怎麼煩人的事,被朋友一說,好像也沒那麼煩了?大概是因為我坐在她旁邊,彷彿天塌下來,也有她幫我頂著。大概是因為她是這樣的她,從初初一開始,她就正面看待兒子想望創業的志向,說想不到看起來那麼斯斯文文一個人,卻那麼有勇氣,敢闖!後來兒子一路遇見問題,碰到麻煩,她也從來不會拋出負面能量說行不通的啦,這樣行不通的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種麻煩,事情哪有那麼容易的?這世界沒那麼簡單啦!明知道會辛苦,為什麼要去做困難重重的事?

所以她費神開車的時候,我可以放鬆休息。在她旁邊,我可以說我的憂慮,我可以掉眼淚,因為不用擔心洩露弱點後她會對我一陣掃射,意圖把我打垮。

朋友啊!這樣的朋友,她為我做的多,我為她做的少,她卻毫不介意。這樣的朋友,可不能不到十年就沒有了。


朋友天藍的車,好多次載著我去到交通不便的鄉鎮工廠。有時候工廠說下午三點交貨,朋友卻說那我們下午一點半就到,到了以後跟他們說沒關係,我們可以等,其實這是給他們一點壓力,要不然說三點交貨,也許會拖到四點、五點。

為了兒子,我是可以早去晚走,我是可以等的,等到天黑、半夜都沒關係。但朋友是為了我,跟我一起等。

如果沒有意願在那裡等的話,等起來是不很愉快的。工廠地方髒,噪音強,空氣不好,附近沒什麼地方可去,也沒有可以進去坐一下,看看雜誌的7-11。我們只能在外頭岔道隙地的小菜圃邊來回走走,聊著生活種種。冷風吹得人不舒服了,就進工廠的小會客室坐一下。坐久悶得不舒服了,再去外邊吹吹冷風。



有一次,我們還真等到天黑才拿到東西。剛下機器的幾百個零件端到會客室桌上,我們跟品管小姐一起一一檢視,通過後的又一一包妥裝紙箱,上車,朋友火速開到市區的7-11,放我下車交黑貓寄南部工廠,讓他們明天就可以進行下面幾步工序,儘快完成可以出貨的產品。


好晚了,都還沒有吃晚飯。餓了去吃飯吧?你的車也髒了。我從7-11走出來後,鬆口氣對她說。

朋友卻說沒關係,車洗一下就乾淨了,飯隨時可以吃,你住得遠,快回家吧,我們下次再一起吃飯。

我說好。因為我們的交情就是可以這樣不客氣。


下一次有事,我還是會打給她。讓她餓肚子,或是在黑夜裡開車。她其實是有點怕在晚上開車的。

我有這樣的朋友。幸好剛才跟她說了:有時候,彷彿定規的命也會改的,我外婆就是,她小時候大人抱她去算命,瞎眼的算命先生卻算不出她的命,說奇怪她是沒有命的人。可是後來外婆卻活出很長的命。所以不一定的。你不要想一定就會照老師算的那樣。

她笑笑不說話。大概是想別讓這膽小沒用的傢伙多一份憂慮,就也不駁我。

但是我真覺得,長或短,好或壞,走到了哪兒就是哪兒,不用先知道。反正我們還要一起吃很多次很多次飯,我們還要一起喝咖啡,在街上走,我們還要一起說話,流淚,然後抹乾了眼淚再說話,說我們的人生。

也會一起笑說我們生命中的好事情。











附記:

本篇最後一張照片是同我一塊兒長大的朋友拍的,當時我們倆正一起過人在英國的兒子隔海安排的生日下午茶會,朋友說,來,給你拍一張,你把蛋糕端起來,證明給兒子看我們吃了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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