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社區,有好幾位女子,八十多歲,甚或近九十了,還是很好看,且談吐、為人、行事,皆端莊大方漂亮,我見到她們,總很高興,會一起聊聊天。
有一位孀居多年的女士,與獨身的兒子同住,我聽到她說有喝咖啡的習慣,就說我也每天喝咖啡,那你都怎麼喝呢?
沒什麼講究啊,她說,我一天喝兩杯,早上一杯,下午一杯,我就是喝即溶的咖啡,熱開水一沖就行,不過我會加一點牛奶,喝起來順口,又喝進一點牛奶的營養。
我不愛喝牛奶,但是加一點在咖啡裡,牛奶味調進咖啡,就不覺得難喝了。她又說。
對對對!難得碰見跟我一樣的人。我一個人在家,也會這樣喝咖啡。
喝進一點牛奶的營養,我也會這樣詮釋,或者說自我欺騙。
我們這麼投合,真太高興了。我也問她燒什麼菜吃。因為我想上年紀了還燒飯燒菜,很累吧?
很簡單,不講究啊,她笑說,女兒星期天買了菜,給我送來擱冰箱,我看冰箱裡有什麼,就弄什麼吃,要是缺樣青菜少兩個蛋,我自己也可以出去買。
我不做麻煩的菜,她又說,比方看天快黑了,就燒了飯,煮一鍋番茄豆腐湯放著,兒子下班回來,再滾一下湯,扔把青菜下去,解凍的梅花肉片也丟一盤下去。就這麼配飯吃,有菜有肉有湯,不難吃,營養也夠,要是嫌肉太淡,蘸蘸蒜末醬油就行。
我又跟她共鳴了,因為這種有菜有肉的方便湯,我也常常做,而且吃得很香。
簡簡單單的湯水菜餚,吃得高興吃得香,身體大概就算維持得還不錯。
我有時候也會出去吃飯,她繼續說,自己吃,簡單一點,一碗麵,一碗粥,或一碗雲吞,跟兒女朋友一起吃就吃得好一點,炒幾個費事點的菜,或叫個好湯,都很開心啊,像給自己放個假一樣。
放假,嗯嗯,我也最喜歡放假了,小吃,大餐,都好。骨頭,我會啃得乾乾淨淨,碗盤底,我也會吃到一點都不剩。
家人朋友或師傅費事燒給我的飯菜吃食,絕對感謝笑納,
不辜負那烹飪之心。
那你運動嗎,奶奶?我也問過她這件事。
動啊,她說,我走路,天氣好,我一天出門兩次,我把出門買東西辦事也當運動,要是那天沒什麼事情要辦,我也會逼自己出門走路,早晨走一圈,傍晚也走一圈。下雨不出去,怕滑跤,我在家裡頭走,我家直線最長的一段是玄關往前直走到陽台落地窗那段,我就走那段,來來回回走,走半個鐘頭,舒活腿腳。
這位女士,有意志,會計畫,能動會動,生活真有節奏!偶爾在車站、路上遇到她,我們都會立定了說會兒話,在我,是補充氧氣,接收能量。看見一個人,八十多歲了,還能活得自我飽滿,身心健康,控制得宜,會讓我生出一些力氣去面對生活雜事。
我的事情也真多,一樁接一樁,忙不停,有段日子沒遇見她,我沒很掛意,因為先生也欣賞她,說她氣質好,在社區路上碰到她,回來都會告訴我,再跟我一起讚嘆一番。他們倆碰面不會聊天,但會相互致意:
你好~
好啊,謝謝,你好嗎?太太好嗎?
都好,都好,托福,謝謝~
那就好,保重啊~
我轉接到她溫暖的問候,都很高興,因為知道她的話語都是真誠、金貴的。
又過了一陣,我卻輾轉聽說她那相伴同住的么兒忽因心疾過世,且事情發生至今,有段時日了。
大驚。為她傷悲。再在路上相遇時,我一句話都沒敢提,只是接著她的微笑問候說些一般的事情。因為大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說什麼都像是多餘。
後來她說起去看了老朋友,那位老朋友的狀況不太好。
到我們這個年紀了,會有很多難事,唉~
她嘆息。
我不語。只能默默望著她。
她不知道我知道她嘆息的深層含意。
要是膽子大一點,我想擁抱她。
那樣也許她會哭出來。
端雅自持的她,大概不會喜歡在外頭這樣失控。而且我跟她只是路上遇見會立定了聊聊天的關係。
因此我沒敢妄為,分手的時候,只說,你慢慢走,好好走噢~
我的語言多麼貧瘠,所能傳達的東西多麼少,多麼少......
我想到:我們兩個好像好久沒有聊到怎麼吃飯,怎麼走路的事了。
怎麼吃飯,怎麼走路,並不只是吃飯走路的事,那其實關乎生活的興致。下次碰見,我要問問她,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還會出門走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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