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家屋,可能會發現有意思的東西。最近我家樓上樓下大整理時,角落某處出現一個透明夾子,裡面有些兒子草草畫的畫稿,還有篇短文,是大學讀物理系的他去修城鄉所一門課時寫的作業,文章用中文寫,但標題卻是英文的,叫〝My mother and her own place!〞。這且不管,因為文章提到我,所以我津津有味讀了兩遍。
這篇短文是講家裡空間的變化,重點聚焦於一個小房間。小房間原先是兒子的房間,後來因為我們租下樓下的房子,讓他爸爸當書房用,樓上原先的書房即成為兒子的房間,空出的小房間則成為我的書房。兒子說「這是我媽四十多年人生第一個『獨享』的空間,自己的空間。」
他又描述道:「當她進駐小房間時臉上表情是愉悅的,可我並沒有太在意,只是為了自己房間變大而感到高興。對我這從有記憶以來就有自己房間的人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壓根沒去理解我媽的感受。」
兒子真是非常貼心,但他對我「四十多年人生」的理解並不全面。回想二十多歲我大學畢業後在高雄娘家,因為兄長結婚,家裡多出一個小房間給我,那是我人生第一個「獨享的空間」,但那房間只有一桌一床一櫃,沒有書架,我的書得放在別的房間,所以其實我覺得有點陌生,也很想念之前與大學室友同享前廊與陽台,又分別佈置自己小空間的那間宿舍。
不久我去台中教書,先有學校配的宿舍,後改為跟同事去外面合租房子,那就比較是有自己空間的意思了,但也只是隨便住住,不懂得怎麼佈置,租屋又有臨時心態,且覺得不能亂花錢,衣櫥是買個用長拉鍊開合的塑膠衣櫥,書桌是去撿空心磚、紅磚塊疊成四角的桌腳,上面反扣一個也是撿來的大抽屜拼湊而成。這種節省的心態,兒子絕對不會懂,我真是個克難時代的人。不過,那時候我住得很開心,過得很自由。
結婚後在台中的租屋沒有單屬於我的起居書房,改卷子之類常在吃飯桌上,有時悠遊到先生的書房。搬到台北後租了兩個房間的房子,生活和工作剛上軌道,先生就被捕入獄,那大約四年的日子,我維持住兩個房間的租屋,順勢侵佔先生的書房,改稿、寫信都由臥室的書桌遷至他的長書桌。先生出獄後,我把書房還給他,回到臥室的書桌。生下兒子後,我們在同社區買了有三個房間的房子,那大概就接上兒子文章的第一段。兒子開始看,開始儲存他的記憶,
他也在城鄉所的課開啟思路,發現「自己的空間」具有心理上的意義,「是你心理上的延伸,靠著牆壁、門來將對自己內心的保護具相化」。
文章最後的結尾十分感性,他說「現在,每天晚上我從我房間電腦前一轉頭就能看到這幅景象,媽坐在電腦前,或許是和朋友E-mail聯絡出遊,或許是繼續處理未完成的工作。我看到她正在追回因我而失落的20年青春,我替她高興,也為她祝福。」
兒子,青春是很難追回,也不用去追回的啦。不過,因為我是他的媽,不免很高興他這樣關心我,寫我。
交那份作業大概還要配圖,所以他簡單勾畫了母子圖交卷,這是坐在小房間裡的我,
這是背對我,坐在自己房間裡的他,
不過,文、圖作業交卷後,並未了事,此後兒子繼續在他的生活和工作中面對、處理空間的題目,他討厭刺眼的空間、不美的物件,只要能夠處理,就不怕麻煩要處理。最近他盯上我小廚房的地面,因為之前施作流理台各項相關小工程時,放過鋪著大面灰色磚的地面沒動,
現在他認為是大大失策,當時遠在英國的他不該聽從怕麻煩又瀕臨崩潰的業主─他媽媽,
而沒有更換地磚。
髒亂數月,小廚房總算施工完成,不過負責的師傅沒有清洗乾淨粗面磚地的汙漬即退場,後來我問他們,說是大大小小的汙漬已經深入地磚內裡,要用鹽酸之類的藥劑才有可能清除乾淨。聽起來很麻煩,我在家裡即公告說算了啦,反正這個小廚房在房子的角落,也沒什麼人會去檢查地上的污斑。但兒子的眼睛怎能容忍這種不完美,他說角落也不能隨便,所以最近他一陣雷厲風行,排除異議,把廚房地板變成這樣,
就是在原來的磚地上直接鋪耐磨地板。淺色的耐磨地板不貴,耐磨,但不大耐髒。兒子說,你就勤快點,常常掃掃灰塵毛屑,有油漬汙點就擦擦,一下就乾淨了不是很好?
嗯,好吧,要勤快點!
有時候我勤快點把廚房這幾塊耐磨地板掃了掃,擦了擦,覺得家屋的這處角落散放微光,倒真是蠻美的。這角落微光似乎能夠領我回到過去,與存於意識中的,未必都給拍攝下來的,過去的一處處角落微光相引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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