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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三部曲(二):你要遺忘,還是記得?

2022年5月13日 0 意見

近日每天我都掛在網上收看上海兼及中國其他地方疫情的各種現象,許多是當地人第一手發佈的訊息或拍攝的影片,經第二手、第三手......轉發,有些訊息我看了驚異,像某地大排長龍接受核酸檢測,影像中一人張開口檢測完離去,檢測人員把那支棉花棒放進桌上一瓶液體中攪攪,待下一人走來,即取出那同一支棉花棒,伸進他喉嚨攪攪。此人離去,那支棉花棒的下一步不知何往,或許又回到那瓶液體中?我將此事告訴常常轉發分享上海現況的朋友,朋友不信說不可能吧,那第二個人怎麼會接受!我說接受啊,她看著手機認命走過來,完全不注意放進她喉嚨裡的棉花棒是別人用過的。


我回頭去找那段影片,同樣的來源處,那段影片卻不見沒有了。才幾分鐘就被刪除!我不信邪,打了許多關鍵字Google,終於找到,大概是其他地方有人看了跟我一樣驚異,即刻把它存下,放上網路。感謝!我連忙轉給朋友看,以證我沒造謠。


我花許多時間做這類事情。有時詳詳細細講述或表演一兩段給先生聽或看,因為太奇幻,太恐怖,太不對,太難理解,群魔亂舞,光怪陸離,不像是這個地球會有的事,我在心裡擱不住。他說你都去哪裡看這些事啊!你怎麼每天都在看這些事啊?


因為,我說,我總覺得那些事情也很可能會發生在我身上,要是爸媽當年留在上海,沒來台灣,要是他們把我生在上海,我現在,多半就不在台北,也許不叫現在這個名字的我很可能就同成百上千個人擠在上海的方艙裡面,跟大家排隊輪流上兩三間廁所,笨手笨腳的我也可能摔倒在那黏滑骯髒的廁所裡,弄得一身髒臭,還沒衣服換,因為我是被騙來、趕來的,東西都沒帶夠。而且我會想到我的Lightning在家沒我怎麼辦?想到就急啊,他會多害怕啊!當然那時可能他不叫Lightning,叫別的名字,但一樣是我最寶最寶的寶貝。



那時候,不曉得有誰可以餵他東西吃,餵他藥吃,有誰可以給他清貓砂?他會怎麼樣啊?他會覺得我狠心不要他了吧?





我也沒辦法帶著他逃走。住家外面可能被鐵網封住了,出公寓大門都不行,就算我能偷偷帶著他打開家門出樓梯間,



或是我神通廣大,輕功了得,能夠跳窗爬牆出去,帶著他也不成,因為他最討厭出門,平日把他裝提籃帶出門看個醫生都要鬥智、使勁,相當辛苦,現在我帶著他跳窗爬牆,他鐵定嚎叫不停,讓我的越獄行動破功。沒辦法,他就是這麼一隻不合作的壞動物!不過就算我奇蹟般的帶他出逃離家,又能逃到哪裡?我們可能沒五分鐘就被抓住,就地正法。



想到叫另一個名字的我在上海遇到的事便焦心難安,我還是去掛在網上看我上海的眾多分身現在怎麼樣了吧,




如此,我在家裡經營一人廣播台和一人電視台,也和一些同樣在家經營廣電的朋友交流上海訊息一陣子以後,漸漸看見這裡的電視台也會播放一些上海發生的事。但是我們採揀的新聞往往更有深度,也更為荒謬嚇人。例如我很愛講的這一則記事簡直可以拍成電影:一個香港人在上海的酒店隔離期滿後,一大清早被放到街上,無處可去,無車可搭,無人可問,想要再回原來的酒店住嘛,他們拒不收他。拖著一個幾十公斤重行李箱的他前後左右看看,如同人間孤兒,簡直無計可施,於是當機立斷,決定憑著手機指路,在幾無人影的偌大空城裡走到浦東機場。步行導航顯示距離有四十多公里,要走九個鐘頭。導航的路線曲折,走著走著,他走到了鄉間小路,得經過一些個村莊。要通過小村,就得打通守在村口的村民防線,他費盡口舌與心力,隱瞞不講真正的目的地是浦東機場,好不容易的過了四個村。一路艱苦,這之間,手機導航又斷續把他引到六條沒人看守,但用鐵絲網封住的小路,手無吋鐵,只能鐵了心徒手硬扯開鐵絲網,鑽過去。鐵絲網割破了手,也不能止步不前。
接近浦東新區了,這時候,除了鑽鐵絲網,爬過很寬的溝渠,還要躲避警察耳目,走上沒什麼行車的高速公路,老天保佑,他成功進入浦東新區,又花了高價,找到一輛願意送他去機場的抗疫公務車。在機場,他順利登上飛機,飛回香港。那幾十公斤重的行李箱跟著他穿越上海後也回來了。是為香港人的上海大逃亡。

這是自由的靈魂自力突破封禁,逃出鐵網。




那大概是4月4號的事,據我查檢,後來上海被箍得更緊,空曠鄉地也每隔兩百公尺就停一輛警車,一隻麻雀都不放過。上海人,被牢牢封死,不可任意出門,只可別人踹門進家,帶你去方艙,家裡是剩個哭泣的兩歲小兒,還是癱瘓的八十老母,不管,任他們自生自滅。沒被帶走的人,拘在家裡月餘,少食缺藥,精神困頓,聞著隔壁飄來的屍臭,聽著樓下傳來的哀號,快要崩潰,自己也可能病死,餓死,跳樓跳水死,帶著孩子死,死了,最終也沒人道個歉,說不定還有人批評他負能量太高,不能忍耐顧全大局,不能配合最高領導的政策,死了也是剛好。然後哪天解封,活著的人忙於投入生活,那些個屈死盲過的日子,想來慘痛,是不是忘記最好?



你要遺忘,還是記得?遺忘就是閉眼把心把腦鎖將起來,記得,則有許多記得的方式。4月22號,中國的網路上出現一段名為《四月之聲》的六分鐘短片,片中鏡頭緩緩移動,呈現空拍上海的黑白畫面,同時摘錄許多痛苦的上海市民在封城期間的悲音,極為錐心。影片製作人沈默不言,但凝結了上海人的心聲,這,就是一種記得。影片推出當夜爆發激烈的網路對抗戰,網路審查員不斷刪除《四月之聲》,四面八方的網民則用各種方法不斷接力轉發《四月之聲》,讓審查員刪不勝刪,這,是要讓記得繼續,不被消滅。23號,一位翻牆的中國推特用戶在一篇被不斷轉發的推文中說:「我已經把《四月之聲》的視頻鑄成了NFT,並凍結了它的元數據。這段視頻將永遠存在於IPFS上。」


所謂NFT,是不可偽造和刪除的數位資產「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


所謂IPFS,是「分散式儲存系統星際檔案系統」,InterPlanetary File System。


四月以來的上海共苦同難記憶,新人類用這種新人類的方式保存下來,流傳下去。這,是要記得,記得,永遠記得,不論你怎麼打壓,不論你怎麼刪除。



應該還有其他記憶的方式,更前衛的,或更傳統的。




附記:


我並不理解文中提及勇敢網民所運用的NFT和IPFS,這段網民的奮戰和努力,我是在自由時報5月4號讓我深為感動的一篇報導中看到的:


https://news.ltn.com.tw/news/world/breakingnews/3915445


為這篇報導點贊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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