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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甜蜜味道

2024年4月26日 0 意見

最近我撿回了媽媽的獨特一味,好開心,太開心了。非常簡單的事,怎麼我好多年都忘了依媽媽的手法調味呢?撿回這味,要多謝一位與我相熟似朋友,常住美國的師母去年回台北兩個月。往年師母都同老師一道回來,或住旅館,或住客座的教授宿舍,去年她一人回來,因為老師不在了,她要辦些事,看看朋友,想住久一點,於是找到一所附廚房的公寓自助旅舍。這樣的旅宿方式,我是第一次見,感覺十分新鮮,去了那裡好幾次。師母要回美國當天,我也過去看看她收拾得怎麼樣。




她是幹練的人,行李、屋子都收拾得妥妥貼貼,只客廳的茶几上散擺了餅乾、茶葉等好些吃食,說朋友給她好多東西,這些吃不完,帶不了,都要留給我。OK沒問題,我立刻清空桌面。師母見我無異議,又打開冰箱拿出一掌高的一個塑膠盒說這也給你帶走好不好?是我用剩的,但是我只用了一點點,很乾淨,還有大半盒多,你不要也可以,只是等一下管理人會來,我留在這屋裡、冰箱裡的東西,他都會當垃圾清掉,然後他打掃乾淨,明天讓新的房客來住。


我打開盒子看,是黃砂糖。哇,黃砂糖,我好久沒用了,但它是我記憶裡的好東西,當垃圾扔掉多可惜,給我吧。


回家後,馬上把黃砂糖送進冰箱。想起從前,從小到大,看媽媽燒菜,她沒有現在人琳琅滿目那麼多調味料,基本就是鹽、酒、醬油和砂糖,另外配備一點蔥、薑、蒜、辣椒吧,但她燒出來的菜就是好吃,或爽口,或軟糯,滋味剛剛好。大學時代有一次跟同學去露營,天氣熱得要命,我們分組在石頭堆砌的爐灶上燒飯炒菜,好不容易煮熟可以吃了,



有位同學邊吃邊問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你燒什麼都會放一點糖?


什麼?這是問題嗎?我剛才用肉絲炒菜,只是將肉絲先用砂糖、米酒、醬油醃了一會。下一頓要吃烤肉,鍋裡的大片肉也豪邁的先用砂糖、米酒、醬油醃入味。我以為大家,每個家庭,理所當然都是這麼做的。原來不是,住台北、苗栗和其他地方的同學,媽媽燒菜從來不會在肉裡放些糖,只有爸媽來自上海的我家,只有我媽媽,會加糖醃肉。這是一次小小的食物震撼。可惜他們吃不慣,不知道糖的好。糖一灑下,化為無形,但食物味道就變了,變得不那麼死鹹,入口真正有滋有味。


糖的好,不僅在味道上,糖還有防腐、殺菌、消炎的作用。這也是小時候就知道的事。小時候,媽媽常講上海浦東老家的點點滴滴,包括那隻好兇的四眼黑狗阿黑,阿黑好壞,看人分等級,有行乞的人上門,常常牠會狺狺吠叫著撲上去,有時張口還咬,咬得人家小腿血淋淋。這時候我的外婆會追出來,吼住阿黑,叫來人等一等,然後她回身進門,很快再出來時,隨身帶一滿碗飯,加湯加菜的,另外還帶一碗黃砂糖。外婆掬滿手砂糖,敷上乞者被咬的傷口,緊緊按住一會。糖會止血殺菌消炎,傷口敷上糖,像塗上藥膏。


這樁點滴往事裡有反派阿黑,有對人大方的好女子我外婆,有大把美妙的結晶─黃砂糖。我聽太多次這故事了,簡直覺得我就站在阿黑咬人的當下,又看著外婆奔進奔出,給人飯吃,幫人療傷。眼前似有特寫:一大把糖敷上血淋淋的傷口,糖吸了血,傷口很快乾了,阿黑尖牙的齒痕很快癒合。小時候我總想著哪時候摔跤,膝蓋破了,要去廚房拿一把糖來敷傷口看看。不過當然沒有這個機會。我和外婆之間隔了一代,時代大不同了。



在我們家裡,糖在故事內外都是好東西,爸爸愛吃甜,不是甜死人不償命那種甜,是從容不迫齒頰留香那種甜,媽媽做綠豆湯、八寶飯這類甜食,他都會吃得眉開眼笑。媽媽燒菜不時會下點糖,做紅燒肉不用說,冰糖的甜意融入醬油鹹味,味道即濃郁不呆板,她炒帶苦味的菜,也會很微妙的灑一點砂糖,苦味還在,但是變得意味深長,變得好吃了。


我吃媽媽的菜,吃到結婚,婚後做菜,廚藝很差,但是糖也跟著進入我的廚房,它是我的廚房,甚至我的人生的基本元素。即便吃到苦,但在此之前一路吃到的甜一直留存心底,不會用完。





可是時代更替,常看到人家講營養學,都說糖不是很好的東西,要少吃,體重超標的人更是不能多攝取糖分。先生經常在念:要吃清淡,要吃清淡,最好都水煮,少鹽少油免糖。


雖然我燒紅燒肉,還是會少量放點冰糖,但是炒菜前醃的肉絲就不放糖了。不放糖也可以吃。可以的。


奇特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不時高誦營養經的先生入老後漸漸不排斥甜味。據說人老味覺會變,是這樣嗎?或許他終於接收到糖會讓人開心的妙處。不過這兩年他好不容易減了幾公斤體重,偶而吃點甜也不為過。就在人生的這個階段,我由要飛回美國的師母手裡,接過一盒黃砂糖,放進我的冰箱。黃砂糖跟我無縫接軌,彷彿天天在用一樣。我拿出退冰的薄薄肉片,放點醬油放點酒,順手灑上一小匙黃砂糖,



七攪八拌後,亮晶晶像小粒鑽石的黃砂糖很快消融不見,這麼放一下讓拌料相融。同時取出新鮮香菇和玉米筍洗切,毛豆、蝦米和寧波年糕也一一拿出冰箱,葷素各自調味炒好再彙一起拌炒,放點湯水後散加玉白的年糕片,蓋鍋蓋燒一下,盛大碗吃,好吃的!我可以每餐吃都吃不膩。入口時立刻發現肉味兒多了一絲絲甜就是不一樣,咀嚼再品,那不是,那不是媽媽菜餚的獨一味?怎麼我想也不想,就這麼順手的撿回媽媽淡淡的甜蜜味道?



好些年沒用的砂糖回來了,一回來就重建菜餚的宇宙,重現媽媽的味道。我太感動,一再努力想要說明其中絕妙。但這不是先生從小吃到大的媽媽味道,所以他很難理解,而且他大概很害怕以後每餐都要吃肉絲炒年糕,因此只吃不應。那麼,我就寫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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