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養貓？

為什麼要養貓？朋友在問，我也在想。

是因為他會這樣看你，激起了你的母性嗎？



是因為他會這樣陪你，讓你有伴不寂寞嗎？



是因為他會給你特權，讓你這樣摸他嗎？



是因為他會允許你陪他一起玩，瘋成怎樣都沒關係嗎？



是因為他會我行我素不聽話，讓你感受到一個獨立個體的力道嗎？



是因為他會和你一起賞花，讓你覺得美的東西看起來更美了嗎？



還是因為他自己就是美，就是生命，總讓你驚喜不已？



是的是的，這些都是理由。不過養一隻貓是承擔一個生命，除了驚喜快樂，還有辛苦不便，或許尚有沈重苦痛。生命給予我們的 ，從來很難預期，為什麼要為了可能很短暫的快樂，付出過多的時間、心力 ，而且讓你束手束腳，放棄完全的自由？

是的是的，這些我也知道，不過我還是要養貓，原因一時說不清楚。也許我應該打開記憶匣，追溯一下自己的童年？

小時候，我沒有養過貓，但是我知道在我更小的時候，家裡養過一隻神奇的黑貓。黑貓不在了，但是我媽媽的講述在我心裡鏤刻了再清晰不過的貓的影像。黑貓不在了，但是隔著巷子的鄰居家裡有隻毛長長的大黑狗Blacky。

我天天都去看Blacky。那時候去鄰居家，不用先打電話問人家方不方便，我想去就去，推開門就進入日式平房的玄關，踢掉拖鞋就登上光亮的木頭地板。現在想，Blacky大概是隻老狗，因為牠好像總是臥在面對庭院的廊上，不大走動。現在想，牠那時一定很嫌我煩，因為我老黏在牠身上，牠趴著，我就捱靠著牠的大頭趴著，喃喃對著牠的耳朵講話，牠嘆口氣坐起來，我就跟著坐起來，很親愛的環抱著牠那有點胖的黑亮長毛身體。鄰居家的人各作各的，好像沒什麼人費神跟我講話，隨我待多久都行，大概見怪不怪，當我是隻不請自來的無害小狗吧。我也高興這樣，因為我只對Blacky有興趣，一點也不想麻煩自己跟人類講些有的沒的。

現在想，我是隻小狗的時代，真是我的伊甸園時代。長大以後，到現在，我的內心還跟那時候差不多，聽到人家家裡養大狗或養貓，我就會很想去看看，不過不用先問一聲即可踢掉拖鞋登堂入室的事是再也沒有了。

不曉得每天去看Blacky的事持續了多久，總之持續到有一天---- 我媽媽對於我每天一半時間住在人家家裡的事大概一直有點不好意思，她決定從附近鄰居家抱回一隻剛斷奶的白色小狐狸狗。真是沒有看過那樣美麗的小東西，我立刻被牠迷住了。媽媽說叫牠雪莉好不好？我高興得只會點頭。牠叫什麼都好，我的第一隻狗啊。

從此以後，我的一天早也是雪莉，晚也是雪莉，天冷的時候我會偷偷讓牠鑽進我的被窩裡睡覺。雪莉是隻興頭很高的狗，跟老Blacky不一樣，牠欣賞我的一切花樣，配合我的一切行動，我也欣賞牠的一切花樣，配合牠的一切活動，比方說我看見牠從餐桌上偷了一個白煮蛋，也不會喝止攔阻，反而悄悄跟著牠，看牠把蛋叼到院子裡吃了一半，另一半就在一叢七哩香底下挖個洞埋藏起來。

我們這樣一起過了好快樂的兩三年。

雪莉是被毒死的。那天中午我下學回家吃中飯，沒看見雪莉像平常一樣飛奔出來迎我，出來迎我的是媽媽。我問雪莉呢？媽媽說雪莉死了，早上我上學後，牠在院子裡吃了人家丟進圍牆的有毒的肉，來不及急救，一下就死了。媽媽又說她怕我看了難過，已經請人幫忙把雪莉送到附近的田野埋了。

那時的悲痛和眼淚，到今天都沒有遺忘。還記得下午我回學校去上課，剛出門就碰見一位頂著大太陽跑來我家的鄰居媽媽，她只說了一句「妹妹，我聽見說了......」我的眼淚再度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流下。我也記得吃過晚飯以後，家裡擠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聽到消息來安慰我們的鄰居，一位鄰居伯伯說「妹妹不要難過，以後我再送你一隻小狗。」我哭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

我那時就知道沒有一隻狗會像你的第一隻狗。但是過了一陣，第二隻狗在家人鄰居所有人的贊同下來到我家，牠讓我知道沒有一隻狗會像你的第二隻狗。牠也是一隻白色小狐狸狗，小琪。牠也讓我笑了，小琪。牠那龍眼核般黑亮的眼烏珠，牠那還沒有朝上豎起的軟軟小耳朵，是不可能不讓我笑的。

小琪的外表雖與雪莉相似，個性卻大不相同，牠天生審慎，知道人生不可兒戲，萬事不可掉以輕心，牠不會偷吃餐桌上的蛋，也不會去吃人家丟進院子的東西，牠像一個小心的狗媽媽一樣安穩的陪我長大，在我上大學以後無病老死。

我的狗讓我認識死亡，讓我認識人心的醜惡，也認識人心的溫暖。

最近看到一本貓書上講，你家的貓咪每天都會逗你笑，到最後會讓你為牠們哭。

沒有錯，會是這樣的。

我家的爸爸在我一開始養貓時也常常說：你為什麼要養貓？你這樣喜歡他，以後哪一天他死了的話，你要怎麼辦？ 你不會得憂鬱症吧？

我理解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好像是要導引至一個結論：為了摒除悲傷的可能，所以我拒絕快樂；為了避免失去，所以我不要擁有。

不，我的經驗不是這樣的，即使我曾為我的狗流下決堤般的眼淚，但我一次也沒有希望我不曾養過狗。我也知道我永不會後悔養過貓。我這樣回答我家爸爸：

如果有那一天，我要再養一隻貓。

為什麼要養貓？因為愛他。愛要及時，不要等到明天，或者下一輩子。這個答案，每個小孩都知道，每天去看 Blacky的那個小孩也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