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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聞追想錄----報紙之為物也

2016年12月9日 0 意見
晚上,先生倒完垃圾回來說,我看啊,我們這條路上,會訂報紙看的大概只有住裡面那棟的梁爺爺和你了。

原來,倒垃圾時,先生看見八十多歲的梁爺爺拿著一袋垃圾從裡面那棟樓出來。照例,梁爺爺一路不成調的開心哼唱著。照例,其他等垃圾車的芳鄰或甩手做體操,或自尋熟識的人說上幾句話,或蹲下跟跑到腳邊的貓兒打招呼,沒人同梁爺爺講話。無話可講。梁爺爺失智了。



先生看見梁爺爺微笑行來,手上提著的是一大袋要回收的報紙。

所以說,我們這條路上,會看報紙的只有失智的梁爺爺,和目前還行的我了。

先生說,再不久,說不定整個社區,會看報紙的,就只有梁爺爺和我兩個人。


失智的梁爺爺還能看報紙,那不錯嘛。我一面回應先生的預測,一面腦海裡浮現一幅畫面:我同梁爺爺一起坐在社區小公園的涼亭裡,各自拿著一份報,看得津津有味,梁爺爺一邊還哼著聽不出詞,也聽不出調的小曲。

真是無語。好像不久之前,大家都在看報紙的,怎麼現在,只有在銀行、公所、診所排隊等叫號的人才看報紙嗎?

曾經,報業是多麼紅火的行業,看報紙,也不只是為了殺時間。三十多年前,初初成為台北居民,又在雜誌社上班後,我的一篇報導文章轉載于報紙上,在南部的父親看見後十分歡喜,後來,父親又在報上看見我用筆名發表的另一篇文章,他又高興了一回,特別是他知道我那筆名是懷念媽媽的意思。

我和父親,一北一南,在報紙上,無言的交流了我們的心意。父親看到我的文章刊載於報紙上,大概覺得我並沒有被社會封殺,我也許,在那多方激戰的社會,會擁有小小的一席安身之地吧。

父親覺得安慰,我自己,因為跟報業微微有了些搭連,也很高興。再不久,我為中國時報開卷版介紹的童書寫了些短評,也做了幾個年度的童書評審,因此常有機會踏進報社,去開書評會,也看見與想像差不太多的編輯部。我覺得,在報社生產報紙的人,同我這個從小每天放學後就坐在廊簷下看很多份父親訂的報紙長大的人不一樣,好像是不同的人種,他們想得快,動得快,因為時間走得快。對生產的人和閱讀的人而言,一份報紙的時間單位,即使同為一天,那卻是全然不一樣的。當我在看今天的報紙時,他們已經在做明天的報紙了。我的今天,是他們的昨天。


不過,網路時代來臨,他們的今天,他們的明天,在這超高速快轉的世界,竟也被翻了好幾番,有些人,被報社甩開,有些人,自己離開了報社。我呢,心靈上的我,當然還是沒怎麼動,還坐在高雄老家的廊簷下。那個我,一進家門,一踏上地板,放下書包,就到廊簷下,朝向天光,看一份一份的報紙,看外面的大世界在我面前一頁頁展開。

高雄那棟平房老屋被拆除以後,我自己遇見的大事情,也被寫到報紙裡去,片面的,偏頗的,但一筆一筆給寫進去了,等待時光翻轉。

時光確實翻轉了,我的昨天,在今天,有了不同的詮釋。

然而,不論人家怎麼詮釋,我一直知道事情的意義。

先生又發話了,他說,報上的那些新聞、文章,現在在電腦上都可以看了,你怎麼還需要看報紙啊?

說的是。連我這對報紙、報業最忠誠的人,現在看報紙,也遠不如從前那樣一個字一個字的細讀了。我放不下的,大概只是訂報紙這件事?或者其實我放不下的是一個過去的時代?我自問。



不過,報紙很有用的,我都不知道沒有報紙的人家是怎麼過日子的!我跟先生一樣一樣數來。

比方去年冬天電熱水器忽然壞了會漏水,先找師傅修,後又決定更換熱水器,這麼遷延了幾天,那幾天只要開機用熱水,熱水器下面就會緩緩滲出水來,流了一地,於是我在熱水器周遭地上鋪滿舊報紙吸水,待報紙濕透,又換乾的舊報紙鋪上。這麼著,家裡才沒鬧水災,日子才能安生過。


又比方,近日除濕機也會漏水,狀況未明前,我也在除濕機底下鋪上厚厚的舊報紙,吸乾漏水。

還有,家裡二貓,有時腸胃不舒服會吐,肚子裡積了毛球也會吐,我發現地板上一灘一灘泥水纖維嘔吐物時,總是立即去取幾張舊報紙來按壓在上面,再抓起清除,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了。如果沒有報紙,我要怎麼辦?那些沒有報紙的養貓人家,怎麼處理這種狀況?都使用抹布嗎?抹布沾了髒東西還得清洗,總不能用了就扔好浪費。


另外,我每天早晚兩次為二貓清貓砂,一開始是用塑膠袋來盛裝凝結的貓砂塊,後來覺得浪費又不環保,改用舊報紙,對摺對摺成報紙杯,每次一杯、兩杯,方便極了!

所以說,舊報紙常常拯救我!沒有報紙的人家怎麼過日子?有人會來找我求援。例如最近有芳鄰說家裡要粉刷,急需舊報紙鋪地板,可不可以給她些舊報紙?當然可以,我是很大方的。

還有,如果要談舊報紙的使用史,需得回溯到兒子小時候。那個兒子寶寶,很小就不太用尿布了。他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我一看見他停下來,好像想著什麼,想要尿尿的樣子,就會抱他去廁所噓噓。但有時候我沒來得及發現他要尿尿,他尿在地板上也沒關係,我總是抓兩張報紙鋪上濕地板,把兒子抱去浴室清洗乾淨小屁股後,回頭再清掉濕報紙,用抹布擦擦地。很快的,小人也乾淨了,地板也乾淨了。


現在的媽媽大概多半不像我那樣給孩子包布尿布,我也是因為自己在家帶孩子,所以可以試著讓他在家就盡量不包尿布。那個時候,舊報紙真是幫了大忙。

聽起來,對我來說,報紙之為物也,已經脫離它原先的功能,在另外的面向大大的發光發亮,展現價值。先生聽完我的長篇大論,望著我像望著上古時代的遺民,搖頭望天,無語嘆息。

夜涼人息,我的思緒依舊在訂報讀報的老時代、老人類周遭打轉。我不知道,梁爺爺除了看報紙,還怎麼使用報紙?報紙對梁爺爺的意義在哪裡?總是哼哼嗚嗚,語不成聲,曲不成調的梁爺爺,沒辦法告訴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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