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後記：書成致謝

九月初日將出新書《時光悠悠美麗島─我所經歷與珍藏的時代》，書後記的〈書成致謝〉先刊在這裡：

我和我的女性朋友常常聚會聊天，都聊些什麼呢？歸結起來一句話，聊人生。 

我們的人生一路加加減減走來，我們做的是加法多，還是減法多？ 

如果這樣問我，我的第一時間回答是：減法多。 

很不爭氣，但我覺得是減法多。我知道自己沒辦法一個人同時做好兩件事，因此常常做減法。我曾經因為出國讀書就沒法兼顧難中的先生，選擇不出國讀書。也曾經因為上班沒法兼顧剛出生的兒子，選擇辭職不上班。我曾經因為朋友說我一篇講生涯選擇的文章裡提到她時角度偏差，寫法不對，在我給她看的草稿上密密批紅說哪裡不妥，哪裡太簡化，而乾脆把那篇文章收進抽屜不再拿出來，並告訴自己文字是會給人給我惹麻煩的東西，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為什麼學不乖？此後好多年，不寫一篇完整的文字。彷彿是，不想看到文字受傷染血，就乾脆把文字關起來。 

聽起來真是一個心智很弱的笨女人是吧？不過還好，做了減法以後，先生度過難關，兒子順利長大，而網路時代來臨，我跌跌撞撞由學寫網路郵件開始，撿回了我的文字。現在的我，文字過了自己這關就好，因為，時光珍貴，我只想專注於寫，寫下的東西，好也罷，不好也罷，我只是，當心裡有東西冒出來的時候，就試著用文字的網兜住。 

也許，不年輕的現在，我終於開始做加法？ 

朋友呢？朋友各有各的加減法習題，在職場，在家裡，在內心，或在眼面前。有人感受着虛無的沉重，有人體會着無常的催逼，有人不相信命運，有人看風勢飛翔，有人在反身自問還要再給自己課題嗎？也有人終於解脫緊迫的現實桎梏，重新能夠自在呼吸做自己。 

最近我一位大學同學在他的人生中場後結了婚，新娘子小他十多歲，兩人都是第一次結婚。真有勇氣啊，大家讚佩又好奇。至少我就很難想像我到這年紀才走入婚姻。不過，在聚會中見到這對新人後，大家都為他們找到彼此而高興。這兩人，外貌登對，相互欣賞，在各自的領域裡都有建樹，應該可以共創獨立又聯合的理想生活。看見他們笑盈盈煥發著喜氣現身，在人生戰場久經戰事的我們都深深覺得這彷彿遲來的婚姻其實並不遲，人生中場以後，還有很多可能！ 

呵，人生如謎，縱使萬法皆空，也要喜結良緣。 

朋友，無所謂加法，無所謂減法，我們就是這麼有時加，有時減，往前好好的走下去。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我們就是這麼有時加，有時減，往前好好的走下去。 

感謝這本書的編輯莊瑞琳和夏君佩把我這些年信筆書寫後，放在部落格裡的文章挑選一些成書，而且理出文章內在的關聯，分「時代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和「她所看見的那個時代」二卷呈現。依此編輯思路去看這些文章，我發現，原先筆隨意走的斷續篇章，有機組合為意念凝結之作，我的故事，我遇見的旁人的故事，浮上時間大海，相觸相生，相生相加。我彷彿，藉了編輯翅膀的力量，飛上高空，看清楚我人生的拼圖。原來是這樣的。 

這本書裡除了文字，還收了三十多張照片，其中有些張是我小時候同爸媽在高雄老家的形影，放在古舊的木頭相框裡，我搬家搬到哪兒，它們就跟著我到哪兒，或置於案頭，或擱放書架，隨時與我對望。兒子記事後看到那些相片裡的我，不敢相信那是我，非常驚訝於媽媽也曾那麼小過，他叫那些相片裡的我「媽媽妹妹」，這麼給那個小女孩定了位。

有些老相片收藏在老相簿裡。翻開老相簿取下老相片以供編輯拿去翻拍時，有幾頁相簿的厚紙葉竟然脫落於我手底下。那些五十年來被多次翻閱的厚紙葉，已不敵重疊手澤，以及時間重壓，以致分解散落。那些分解散落的厚紙葉具體解釋了時間的法則。在深深的感慨中，特別感激兩位編輯感知我對父母、老家、過去的依戀懷想，盡可能讓我在書裡留存了那些影像。

書中也收了一些有朋友、故人入鏡的照片，那可能不是，或一定不是他們最好的照片，但我只有那些，亦只能藉由那平面影像中的揚眉一笑，或凝眉注目，略略顯現其神采。

人生在世，相逢很不容易，我記下來的，有的在這書裡，有的沒在這書裡，不論在沒在這書裡，對我都是重要的。

在一邊朝前走，一邊朝後回望之間，書成不易，謝謝先生陳忠信在我書寫時，隨時以他超絕的記性提供我正確的資訊，補妥原來之不足，增添情節的華彩。幾年前他卸任立委後有一天在家裡接到立法院長王金平寄來的公文一封，打開來看，是聘任他和其他卸任立委為「立法院最高顧問」的文書和一張他的證卡。這個頭銜讓我大大開了眼，那幾天一直喊他最高顧問。不過，編寫這本書時，我確實覺得他是這本書的最高顧問。願他早日盡情打開他超級豐富的大腦資料庫，寫完他已經在寫的，獨特的人生之書。 

以撒‧辛格有幾句話，曾經很打動父親過世後內心翻騰的我，讓我反覆揣想，並抄下來寄給獄中的陳忠信。大文學家是這樣說的： 

天地合謀根除過去的一切，使它們化為灰塵。只有夢想家，在清醒時做夢的人，會喚回過去的陰影，會拿未紡的紗編織未結的網。 

如果不想讓天地合謀根除過去的一切，我們，朋友，你和我，就要合力去喚回過去的陰影，還要紡紗，還要結網。 

我小小的網，收存了一些過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