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美

 

我的朋友祥美，昨天晚上病逝新竹。

祥美是我於美麗島事件之後，在所住的台北社區結識交好的朋友。認識三十年後，祥美的身體出現些警訊，她決定搬離社區，移居大兒子工作、住居的新竹。我們一些社區朋友和她都很難過，因為這次遷移意味她要遠離熟悉的地方和朋友，意味我們將不再能隨時在路上碰見，說說近況，意味老之來臨，她得要捨棄一些東西，包括近乎完全獨立自主的生活感覺，但是我們都沒有說破，只是深深的不捨、遺憾。

那一年，2011年，她和另一位社區友人先後遷離，於是我在部落格發了一篇熱熱鬧鬧配上很多照片的傷感文章《秋風送別》。現在又是秋風起的季節，祥美去到更遠的地方，一位祥美的摯友說祥美還未走遠，即在窗前把那篇秋風送別一字一句唸給祥美聽，送她遠行。

文章是因祥美而寫，但她大概沒看過。祥美搬離台北時，年過七十了，這一點我沒有寫得很準確，我就在這裡說說，文章照原樣貼上，如下：

今年秋風吹起的時候，我的兩位朋友搬離了社區。

兩位朋友都是獨居、年過六十、很會生活的女性，搬離的原因之一都是住在別處的孩子邀約：媽媽，搬來跟我住得近一點吧。


兩位媽媽都聽懂孩子未明言的心意，雖然不捨這住居多年的山間社區，和或深交、或淺交，見面多半會微笑打招呼的鄰居，然而，她們都在深思多時後，決定搬遷。

決定搬遷後，素有往來的朋友離情依依起來，趕緊相互邀約去哪裡走走，或到家裡來吃個飯。

我家時有貓腳往來縱跳的餐桌，也擺出簡單的送別宴。有送行朋友帶來的各式滷味、小菜，我只燒了飯，煮了湯，炒了青菜，再端出冰啤酒待客。

大家碰一下杯，祝福彼此。

這一天，即將搬往新竹的一位朋友不見外的帶來她冰箱裡的好東西：半瓶肉桂露，大罐醃梅子，一包豆腐乾，半包有機紅棗，兩個月餅，她說這些你都吃吧？給你，我不帶走了。

好啊，謝謝。朋友把她生活的好滋味送給我了。

我們數算起各自搬家的歷史，我們分從各處搬來，在此認識，認識了以後，又在這個社區裡分別搬過幾次家。現在，原以為不大可能搬走的朋友，竟要又一次搬移。人生，多麼難說啊，你永遠不知道窗外會出現什麼風景。我們感嘆。那麼，再碰一次杯吧。

人生真的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將遇見誰，

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將看見什麼，

你永遠不知道生活裡會開出什麼花，

等花開了，才知道是因緣具足。

兩位即將遷居的朋友都擅畫，一位，曾經從我花葉凌亂的陽台捧起一盆開花似仙女跳舞的虎耳草，進屋放在老木樁上，執筆寫生，珍惜花開見花的因緣。

所以，我們也要珍惜能夠相識的因緣。再碰一下杯！

開心一點，我跟自己說，一飯，一花，都是因緣，一室，一燈，皆當歡喜。碰杯！

風吹雲起，時日過去，速寫虎耳草的朋友已經帶著她的貓，她的植物，她的畫畫工具和所有家當，搬去台北另一社區與女兒為鄰了，另一位，送別宴時贈我許多吃食的老友，再過一夜，也要搬去新竹跟兒子為鄰了。就在她遷居的前一日，最是貼心惜人的一位鄰居友人親手做了好吃的麵包，打了好香的豆漿，約我一同給她送去。

朋友一向布置清雅的屋子，堆置了紙箱、袋子，但是多年來看慣的家具大都還在位置上，四處轉轉，我能感覺到屋子的寂寞與不捨。

銀杏、海棠、鐵線蕨、常春藤這些經年看慣的植物也要隨人搬家了，在這兒，它們總於朝南的窗下享受最好的陽光，到新居後聽說會安置在陽台。朋友說一直長得非常美的一盆竹子，卻在近日開了花，葉色漸漸枯淡。竹子，是感染了朋友內心的感傷吧。朋友說，會把那盆枯竹帶去能吹到海風的新居，修剪一下，加意照料，看會怎樣。她就是這樣有情意的人。

天氣很好。一段時光，可真是要這樣結束了。

天氣很好。一段時光，可就要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