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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貓來住的家

2020年10月1日 0 意見
發現一本有意思的書,《龍貓的家》,和田久士攝影,林真美審訂,繪圖、撰寫的作者為宮崎峻。東販出版。這本書,像是為我這樣經歷過時空變化,有些年紀的人編輯出版的,但如此詩意盎然,似有清風拂過的書,自然也會吸引年輕讀者的眼睛吧。




如我,和我這世代的人知道,世界的變化很大,變得回不去了,我們幼時、青少年時草樹繁茂的居家環境多已成為高樓插地的現代叢林。現代居所的光線也和過去屋子裡的光線不一樣,很亮,非常亮,一片亮,少有影子,沒有層次與暗處。創作出〝天空之城〞、〝龍貓〞、〝魔法公主〞等動人作品的宮崎駿較我更年長些,更不能習慣這樣的居處環境,他走在大都市東京的街路上,看見旁邊巷子深處有綠樹搖曳,會轉身走進巷子,想看看那搖曳綠樹,和那搖曳綠樹生長的環境。因此他發現了一些經歷過戰爭而倖存的老宅,或在戰後不久起造的住屋,平房瓦頂,有院子,樹木扶疏,花葉招搖,光影琳琅,是一片「只能用小宇宙來形容的空間」。宮崎駿覺得,那是守護森林的龍貓也會願意去住的房子。他以這樣的眼光記錄了六所宛如城市綠洲的居處,成書命名為《龍貓的家》。


我住過那樣有花木院子環繞的,有玄關有走廊,且鋪了長條木地板的屋子,我去過附近很多家那樣的屋子,我知道他形容得有多準確。



















僅看書中包括文字、素描、照片的六篇「小宇宙」精妙記錄的標題,就會覺得綠蔭亭亭,空氣一新,


人、草木與房子所一起營造的家

在高大的櫸木樹梢下有著茂密的草木

充滿孩童時代殘影的四疊半房間

在有一整片闊葉樹林的庭院中,有一棵野茉莉大樹

無法用雙手環抱的櫻花樹與回憶

爺爺堅持守護「陰暗」與「迷宮」的那份頑固


細看,每一篇都有人的身影,現在住居其中的人,過去行走坐臥其中的人,交錯出現,音容影像都能看見。他們在老屋裡討論要不要改建廚房,要不要更動圍牆,要不要把細木框的玻璃窗改成比較能擋住戶外冷空氣的現代金屬框窗子,總有人說不要,不要,老房子因此只改修了一些基本必要之處,相當完整的維持原來樣貌。而園中的樹,多年來幾經修剪,都越長越高大茂盛、美麗醒目,有些花草因為人手忙不過來,漸有脫韁之勢,且夾雜外邊越界過來的野草花,但還是好看。龍貓會想要住在這裡,這有人間野趣的地方。看,這間屋子,走廊盡頭那小房間裡,大龍貓正滿滿當當大剌剌坐在塌塌米上,



那間屋子,暗暗廚房的高高層架上有眼睛閃亮,是小龍貓嗎?





總之西式洋房裡不會出現龍貓,龍貓挑地方的,宮崎駿知道他們會待在哪裡。


啊還有那間主棟、別棟、茶屋以ㄇ字形包抄庭園的屋子,老爺爺一人獨住的別棟,落地格子門打開,大龍貓正和頑固的老爺爺並肩坐著吹風,欣賞園景。這位老爺爺不是西洋式總開口哈哈笑的慈祥爺爺,他非常專斷,非常固執,過去除了老奶奶,他不歡迎其他家人在別棟走動,老奶奶過世之後,他也不願開放他的別棟,只有媳婦可以由主棟過來打掃。要是你認為他可能會覺得寂寞冷清,願意別人過來坐坐,講講話,那你就想錯了,沒那樣的事!他甚至不讓兩個孫女兒到庭園去玩,她們只能在主棟外面的紅磚露台玩耍,庭園是禁地,他每天好好的守護著庭園,一年整修兩次,他說庭園是由經驗老到的戰前工匠完成的,要是荒廢損壞了,可對不起當年的師傅。


多麼霸道獨裁的爺爺!我是小孫女的話,一定不願意接受爺爺武斷的禁忌,我可能會趁爺爺睡午覺或出門,偷溜進庭園好好的玩,只是那位爺爺啊,大概連每天樹底下掉了幾片葉子都有數,玩起來真不能盡興。因為爺爺這麼難通融,宮崎駿想只有大龍貓能搞定他,於是畫出大龍貓和爺爺和樂融融,並肩欣賞園景的插圖,令人發噱。


對於這樣的事情,這樣的爺爺,宮崎駿有他獨特的觀察和感想,因為太精采,我不想割裂下面幾段話,或用我的話來簡述。宮崎駿這樣說:


從外頭窺看爺爺這間幽暗的別棟,說它會讓幼童把這裡看成是異界也不為過。這讓我回想起岳父的家,就某種意義來看,我岳父也和老先生一樣相當頑固,想要隨心所欲貫徹自我,就一定會給最貼近自己的家人增添麻煩。儘管現在的生活已算就緒,但那些佔據家中各處的大量資料與書籍,正好為岳父困擾家人的歷史做了最好的見證。前些日子,我那已經成年的兒子曾透露,他曾認為:「爺爺工作室前的那條狹隘道路,能夠不斷地、不斷地延伸到任何地方。」


我認為養育小孩不只需要光與溫暖,還必須要有黑暗與迷宮。我的岳父將這些帶給了孫子。


爺爺那恐怖的別棟與禁止入內、不容侵犯的庭園,毫無疑問地豐富了兩名小姐在精神深處的世界,這和讓小朋友東奔西跑的明亮庭園孰優孰劣,實在是難以比較......


如果不理解宮崎駿的論點,不妨回想一下讓我們印象深刻的兒時情景或故事書。我立即想到的是小時候看的兒童文學經典《秘密花園》的縮減版。一開始,女主角瑪莉在印度黑暗的大屋裡醒來,發現屋裡寂靜得可怕,誰都不在,爸爸媽媽也不在,她赤腳踩在地上,一條冰冷的小蛇滑過她的腳背。


我立刻縮起雙腳,起雞皮疙瘩,嚇壞了,知道出大事了。


原來屋裡的主人都得霍亂死了,僕從亦病死或嚇得跑走不見。


成為孤兒的瑪莉被送回英國,住進姑丈的園林大宅邸,但姑丈不愛理會她,叫她乖乖待著少亂跑,深念過世姑姑的陰鬱姑丈還常常遠行不在家。夜深時分,瑪莉常會聽到隨風聲隱約傳來的悽厲哭號,於是有一夜,瑪莉起床拿著蠟燭循斷續哭號走進黑暗長廊,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我再度嚇得起雞皮疙瘩,但放不下書,非要跟著瑪莉在黑裡暗裡走下去。


瑪莉發現這個家裡的祕密,以及隱藏的秘密花園,並一步步改變了這個家。


這是一個由死亡與黑暗起頭的故事,主角穿越了迷宮,最後帶領我們看見光明與生機。



長大以後,好多年以後,我才買到《秘密花園》的全譯本,不過最早看的那個縮本,我現在還是覺得很好,像小蛇滑過瑪莉腳背的情節與原著不同,但多麼精采,似有冰針穿過血管,讓我無聲驚叫。


如果說《秘密花園》,或《咆哮山莊》或《簡愛》或《塊肉餘生錄》或其他書裡的黑暗與迷宮豐富了我精神深處的世界,我認為並不誇張。也因此吧,我能理解宮崎駿的觀點。



長大以後,好多年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家,普通的現代老公寓,只簡單的鋪了木地板,沒有太多裝潢,住將起來還舒服,










開門走到陽台,可以看望山景,呼吸新鮮空氣,是很好的享受。這陽台,一盆一盆的植物無甚章法的陸續增加,






家人都說太多了,植物太多了,空才是美,植物嘛,一兩盆就好。


一兩盆,很難的。雖然我買的植物不一定養得好,倒是許多自己來的植物挺不錯,它們自己佔了盆,入土生根,我管不了什麼,就給些水,讓它們不渴。有時候,陽台的植物群落變得有點像錯落小叢林的樣子,光影層次很多。我喜歡這樣。也許我在營造一個會讓我想起老家那花木院子的陽台。我家的貓也喜歡這有不少蔭庇角落的陽台,不時來此嬉遊休憩,或躲貓貓,或曬太陽。最賞光的是大貓先生,









小貓小姐也會移駕光臨,










貓啊,是龍貓!照宮崎駿的說法,龍貓喜歡的地方是真正的好地方,我想,我希望,我家,我的小宇宙,也會是有那麼幾分樣子的龍貓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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