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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往事:公車上山

2023年12月29日 0 意見



長年住在新城社區或社區附近的台大黃武雄老師於一篇訪談中回憶新城的1980年代時,說那時候「社區事務完全由新城公司主導,居民的社區意識沒有凝聚起來。這時期,幾項攸關居民權益的社區議題正在發生,第一是交通的問題,當時社區唯一對外公共運輸是新城公司營運的交通車,一小時才一班,除了經常拖班誤點,車況因年久失修,時而半途拋錨,也叫人擔心。後來發生交通車撞死居民洪文堯的事故。洪文堯是陶藝家,吳菊的先生,經常帶著兩個可愛的幼女(洪玄穎姐妹)在社區內散步,他的過世讓人傷情。新城公司的善後處理誠意不足,引起居民的不平,也因此引發居民長達七、八年,要求新店客運進入社區的陳情活動」。




洪文堯被社區交通車撞死的不幸事故發生在民國八十一年。次年,我在幼獅少年雜誌刊出〝青春作伴〞一文,特別注目當時參與陳情活動的一些中小學生。全文如下:


去年十二月,在我居住的社區,有好些位中小學生參與了社區居民發起的一項靜坐抗議行動。今年回想起來,他們純淨的臉龐、熱切的目光和率直的言語,是活動過後,在我心版上留下的最美的圖畫。




我們這項靜坐抗議行動叫做「『社區巴士安全』自救活動」,發起的緣由是,我們社區對外的唯一公共交通工具─由建設公司提供,居民必須買票乘坐的大巴士─多年來沒有好好維修,日漸老舊,小毛病不斷,而到去年春天,一輛車齡十九年的大巴士,竟在社區內鳳凰木掩映的道路上,撞死了一位騎著摩托車行駛在自己車道上的年輕陶藝家!車禍後勘驗現場,發現大巴士四個大車輪中,只有一個在馬路上留下了煞車痕,這表示:司機緊急煞車時,只有一個車輪能夠依命煞車,其他三個車輪卻都煞不住,照直向一個有生命的人開過去。


車禍的紛爭日漸平息,而交通警察用粉筆為年輕陶藝家圈畫的最後身影,還在柏油道路上靜靜躺了八個月。行經此處時,我所能做的只是止步合十,或提醒我的孩子放學回家時千萬小心,在這沒有人行道的馬路上,一定要緊貼著路邊邊走。


春去秋來,大約在十一月中吧,我又走過車禍路段,發現建設公司給馬路重鋪了柏油,堅持躺了這多時的陶藝家身影終於被掩蓋住,不見了。


然而十二月十二日,我們的社區巴士又出車禍了。這一次是車子出社區大道口,轉彎時不知怎麼回事,司機說方向盤竟然卡住了打不回來,車頭便整個撞上了道路右邊的山壁。車上的乘客措手不及,或撞斷了牙齒,或折斷了肋骨,或會陰部裂傷,或頸部扭傷,腿手擦傷,滿面是血......


發生這次車禍之後的第四天,十六日,早上發出的滿載學生的第一班大巴士,竟然又出了無法煞車的狀況,司機只得以慢速在一、二公里長的山路上滑行,直到市區,車子才終於停住。


不到一星期,連出兩次事故,而掌握居民生命安全的建設公司,既沒有向居民道歉,也沒有立即改善交通設施。居民這方面,也還有很多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這兩次事故,每天照常搭乘危機四伏的巴士。於是社區內一些知情的居民覺得再不能靜默不言,任人宰割,便連續舉辦兩次自救活動,要求建設公司即刻汰換舊車,或是開放路權,讓客運車進入社區載客;同時也提醒所有大巴士的乘客顧惜自己的生命,不要搭乘不安全的交通工具,因為如果我們對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不以為意,別人又怎會在意?


讓我吃驚又高興的是,在許多大人考慮各種複雜的因素,而未能立即決定要不要參加自救活動時,許多少年學生卻毫不猶豫的點頭說:「好,我一定會去參加!」


他們真的參加了。早上在車站排隊等車時,他們堅定的手從書包中取出請大家參加自救活動的傳單,發給其他的乘客。十六日傍晚放學後,他們飛快奔向社區中心,告訴大人當天早上大巴士又煞車失靈了。兩次靜坐,他們準時到場,或執筆寫出他們對大巴士的不滿,或畫出他們眼中險象環生的大巴士,讓路過的人了解他們以安靜的方式表達的心聲。


我們的自救活動尚未落幕,在媒體報導,縣政府也表示關心,召開協調會之後,原來堅拒開放路權的建設公司方才初步和客運公司進行洽談。我不知道客運車能不能順利開進社區,我也不知道人最終是不是能排除各種複雜的因素,像少年人那樣立即掌握最重要的生命議題,並且毫不猶豫的去做他們真心覺得該做的事。但是,那樣純淨的臉龐、熱切的目光和率直的言語鼓勵著我,給我力量與安慰。那是世上最美的東西。青春,我向你致敬!








後記:


上面刊於〝幼獅少年〞的短文對少年讀者簡單勾勒社區交通事件的梗概,並未詳細說明兩次活動實際參與者的工作,但我留下一些與當時兩次抗議活動相關的剪報、文件和照片,下面選刊幾樣,稍作補充:








































值得高興的是兩次抗議活動之後,有些社區的年長者像韓文祥先生,也認為大家日常都要乘坐交通車,實在必須正視嚴重的交通車問題,不能用「芳鄰和睦相處」這樣的標語讓事情過去算了,他也願意與其他人合作尋求讓新店客運進入新城社區的路徑。畢竟這件事是不應該分黨派的,社區的民進黨、國民黨和更多的無黨籍居民都不希望坐上可能無預警出事的交通車。


公車順利上山後的這些年,新店客運在社區和市區之間載客往來,不再有煞車不靈,方向盤打不回來,車頭直直撞山、撞人的慘事,也未曾眼見聽聞有哪輛大巴士到站暫停,司機甫一開啟車門,整扇車門即掉落馬路的荒謬情景。


回想那時候,洪文堯死於輪下,社區住戶柏楊、史英、黃武雄幾位先生都很關切,而蘇治芬、梁祥美、王文伶、郭譽孚等一群朋友痛心不已又氣不過,覺得必須會商我們能做些什麼,第一次訂於小公園聚會,不巧遇雨,大家便撐傘立於雨中討論,隨後移至聽濤館屋簷下,繼續立談。後來改在某些人家裡面聚會,有一回在六路邱惠瑛家裡,十路超市「米小姐的店」的老闆也在打烊後過來參加,還帶了幾包水餃給大家當宵夜,說這是我們新進的牌子,請各位幫忙品嚐一下味道好不好。以後大家都很希望開會時老闆也能出席。我們都還年輕,胃口很好,也有力氣做事。我們聚會時自然會漫談其他事情,例如社區裡很需要一處公共空間,黃老師已有成形構想,也相中地點,空間名稱也有了,叫「桃李館」,大家可以來幫忙催生......我想洪文堯一定很高興我們為了他聚在一起,恨不得現身跟我們一起開會商討。他是那麼樣熱情的一個人!但是他走了,起碼早走了三十年。






附註:


(一)本文開頭所引黃武雄老師講的話,出自一篇訪談〝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記桃李館1990年代〞,訪談全文請看這裡:

https://yushihuang-tmitrail.org/tag/%E8%8A%B1%E5%9C%92%E6%96%B0%E5%9F%8E/


(二)文中出現的現場照片原是孟子青等社區居民拍攝的,因為影像歷經三十年光陰,褪色泛黃,我的翻拍技術又很差,呈現效果更打折扣,只希望稍微提供一點現場感吧。我自己重看這些照片,看見一些逝去的,立場或同或異的舊識,柏楊,梁祥美,彭又漢,楊蓮老師,金奶奶,孫爺爺......很有感觸,當時很多不知名姓的芳鄰亦許久不見了,我願意相信他們都好,或者搬往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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